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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吃醋以后不准再朝别的男人扔花!

    回到劲草堂时已是巳时三刻,如今到了四月底,微风中带了夏日的燥意。

    入了内室,宋云昭抬眼便看见本该在军营里的男人此刻正姿态慵懒坐在临窗边的软榻上,手中拿着她经常看的话册百无聊赖地翻看。

    窗外的芭蕉生得茂密繁盛,宽大的叶子翠色。欲滴,挡住了大部分有些灼烈刺眼的日光,唯剩几缕从枝叶的缝隙间穿过,洒在男人英挺的眉眼间,像是为其镀上了一层金光。

    许是听见动静,男人微微抬头,如月下寒潭般深邃的眼眸看了过

    来,“回来了,状元游街好看吗?”

    何止是好看,宋云昭一想到自家兄长那红通通的鼻子,还有气急败坏的样子,便忍不住眉眼一弯,娇美的面容上露出浅笑。

    她走到男人身侧坐下,绘声绘色地讲起了南平街如何的热闹,状元郎崔砚霖如何的丰神俊朗,惹得街道两旁的姑娘们纷纷扔花过去。

    不过想到她四哥最好面子,应当不愿意自己的糗事被越来越多的人知道,尤其是亲人朋友,宋云昭便体贴地没有在丈夫面前再提及。

    傅寒关微微垂眸,凝视着眼前那双亮晶晶的眼眸,娇美的笑靥,还有张张合合的菱唇,耳边却什么都听不见,只剩下小妻子提起其他男人时那充满赞誉的语气。

    心头瞬时涌上一股极酸涩的情绪,他伸出宽厚的大掌轻轻遮住那双光芒璀璨的眼眸,低头吻上小妻子张合不停的红唇。

    室内陡然安静了下去,男人亲的又凶又狠,宋云昭瞪大了双眸,毫无招架之力,连泄露出的呜咽声都被吞得一干二净。

    良久,傅寒关最后咬了一下她的下唇才松开怀里的人儿,紧紧贴在一起的两人稍稍分开些许,他这才移开大手改为用带着薄茧的拇指去摩挲那微微红肿的唇瓣,黑沉沉的眸子紧盯着她波光潋滟的眼睛,开口的嗓音暗哑撩人:“你也朝他扔花了?”

    宋云昭脑袋晕乎乎的,思考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男人口中的“他”是谁。

    瞥见他有些危险的眼眸,宋云昭脑海里灵光一闪,这才明白过来自己刚才为什么会被咬了一口。

    仗着自己有身孕男人不能把她怎么样,宋云昭有恃无恐地用力点头,然后便见男人眼中的光芒暗沉下去,抚在她唇上的手指也微微用力。

    宋云昭继续不怕死地捋虎须:“我怎么闻到一股好大的酸味。”

    她说完后鼻翼翕动,在男人怀里嗅来嗅去,像是一只正在觅食的小动物。

    瞥见那双灵动双眸里流露出的狡黠,傅寒关知道她是故意的,心中不由得感到无奈,却又爱极了她这幅娇俏的模样。

    握在她纤细柔软腰肢上的大手微微用力,傅寒关俯身一口咬上宋云昭脸颊上的浅浅露出的酒窝,出口的嗓音有些含糊,却带着浓浓的醋意,“以后不准再朝别的男人扔花!”。

    时下女子对男子扔花有表达倾慕之情的意思,虽然他心里清楚小妻子并没有这方面的想法,但是一在脑海里设想那种场面,他还是控制不住地吃醋。

    宋云昭霎时心尖尖软了下来,难得见男人乱吃飞醋的模样,她既感到甜蜜又有些好笑道:“我方才是骗你的,表弟的醋你也吃。”

    更何况还只是个许多年才见上一面的表弟。

    傅寒关目光幽幽地看着她,抿唇不语。

    小妻子太过单纯,自然也没有注意到那日在宣平侯府后花园,崔砚霖看向她的目光里流露出的惊艳和倾慕。

    恰在这时,宋云昭隆起的小腹上冒出一个小鼓包,傅寒关敛下双眸,手掌轻轻地抚了上去,眼神柔软温暖。

    “等明日我往宫里递个牌子,请苏太医过府为你把个平安脉吧?”

    苏太医是宫中有名的千金圣手,尤为擅长医治妇科杂症,经常被安排照顾有孕的嫔妃。

    他今日回府的早,见到小妻子身边的季嬷嬷后便向她问了一些孕妇到了中后期需要注意的事项,季嬷嬷借此说出了心中的担忧。

    他这才知道原来小妻子的肚子要比正常月份的大些,极大可能怀的是双胎,最好是请大夫过来把脉看看,好为后面做准备。

    宋云昭疑惑问道:“把平安脉有青黛就可以,何必再请宫中的太医?”

    她的身子一直由青黛在照顾,这些时日来一向康健,腹中的胎儿也很健康,哪还用再请宫里的太医,传出去了人家怕是要笑话她太过矫情。

    事情尚未有定论,傅寒关的想法是与岳母一致的,不欲说出来徒惹担忧,因而回道:“苏太医医术精湛,让他

    过来看一看我更放心些。”

    见男人执意如此,宋云昭自然没有再拒绝,只得点头应了。

    事关小妻子,傅寒关没有丝毫犹豫,第二日便往宫里递了牌子。

    宫中御医一向只为帝王和后宫嫔妃们请脉看诊,大臣们若是想要请太医过府,需得有皇帝的准许才行。

    因而承和帝身边的大太监安福在他下朝后提了一嘴,承和帝还以为是自己一时听岔了。

    “傅寒关为他的夫人请太医?”

    那小子无论对谁,甚至在御前都是一张冷冰冰的脸,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没想到竟然也有关心人的时候。

    承和帝颇有兴致地问:“他夫人患了何病,需要将朕的太医借去?”

    他记得傅寒关的夫人是宋文晏那个老狐狸的掌上明珠,当初两人成亲与他第三子瑞王娶妃是同一天,后来还闹出了新娘被调换的笑话。

    安福笑眯眯道:“陛下误会了,傅夫人有孕在身,傅将军想请苏太医前往将军府为其夫人请平安脉。”

    承和帝闻言脸上闪过一丝诧异,“那小子居然要当爹了?怪不得也学会体贴人了,传令给苏鸣,朕准了。”

    安福连忙应下,然后吩咐跟在身后的小太监去太医院传令,随后他扶着身边的主子往寝殿慢慢走去。

    承和帝不知想到什么,突然长叹了一口气。

    安福问道:“陛下因何事而忧?”方才早朝上文武百官并未上奏什么大事。

    承和帝感叹道:“傅寒关和老三在同一天成亲,可人家再过几个月就要喜当爹了,老三王妃却连个动静都没有。”

    要不是听说王府里有一个侍妾怀了身孕,他都要怀疑是不是老三的身子还没养好不行了。

    可惜最后那个侍妾的孩子没保住,也不知是真的出了意外,还是有人在背后捣鬼。

    涉及到亲王,安福自是不能随意评说,还好承和帝只是随口感慨一句,并不是真的想要听他说什么。

    寝殿到了跟前,承和帝跨过高高的门槛,又嘱咐了一句,“太子大婚临近,你抽空去礼部盯着,看看筹备到哪一步了。”

    安福点头应了下来,他瞥见承和帝有些苍白憔悴的神色,连忙关心道:“陛下,奴才扶您去休息会吧?”

    承和帝有些疲惫地按了按眉心,任由身边人搀着自己走到龙榻边躺下去。

    第82章

    傅家都是痴情种傅寒关是,她也是。……

    劲草堂。

    室内静得落针可闻,宋云昭端坐在桌边,右臂放在脉枕上任由宫中来的苏太医为她把脉。

    傅寒关站在一旁,神情紧张。

    随着时间的流逝,宋云昭原本放松的身体渐渐紧绷起来,她下意识地坐直了身子,观察着对面苏太医的表情。

    原本她只当这是一次简单的请脉,但见苏太医一直未出声,她不由得忐忑起来。

    “苏太医,可是我的身子有什么问题?”

    苏太医收回手捋了捋下巴上花白的山羊胡,笑眯眯道:“傅夫人放心,你身子并无大碍,腹中的两个孩子也都很康健。”

    宋云昭闻言不由得松了一口气,正欲出声道谢时忽然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两个孩子!”

    她噌地从软凳上站起身,不敢置信地瞪大了双眼。

    她竟然怀的是双胎?

    苏太医疑惑:“夫人竟是不知吗?”

    胎儿都已经五个多月了,傅夫人难道就没有发现自己的肚子比寻常孕妇还要大一圈?

    宋云昭摇头,她确实是现在才知道,自怀孕后她的身子一直都是季嬷嬷在照顾,请平安脉则交给了青黛,但是青黛并没有发现她怀的是双胎。

    傅寒关担忧地询问:“太医,怀双胎可有什么需要特别注意的地方?”

    猜疑得到了证实,他非但没有感受到惊喜,心情反而变得沉重起来,女子怀孕生产本就辛苦,更何况是双胎。

    苏太医安抚道:“傅将军不用担心,尊夫人与胎儿都很康健,以前如何以后便如何,只是这平安脉往后需得半个月请一次方稳妥些。”

    傅寒关闻言稍稍放下心,又连着询问了一些注意事项,然后才亲自送苏太医出门。

    季嬷嬷与流萤几个笑着到宋云昭跟前贺喜。

    宋云昭慢慢地坐回软凳上,她垂下头轻轻抚着自己隆起的小腹,满脑子都是不真实的感觉,惊喜的情绪后知后觉涌上心头。

    原来她肚子里竟然有两个小宝宝,一想到日后有两个一模一样的小团子围着她奶声奶气地唤“阿娘”,她只觉得一颗心都变得软趴趴的。

    像是感受到了母亲激动欢喜的情绪,两个小团子开始在宋云昭的肚子里挥舞手脚,围在宋云昭身侧的几人可以清晰的看见那单薄夏衫下鼓起的小包。

    青黛在一旁羞愧道:“夫人恕罪,是我学艺不精竟然没有发现你怀的是双胎,还好今日有苏太医来。”否则她就要酿成大错了。

    宋云昭:“你正年轻,见识的少,瞧不出来不是很正常,更何况双胎并不常见。”

    反观苏太医,他是宫里的老人了,这么多年历练下来,自然能够看得准。

    恰在这时,傅寒关送走苏太医回了内室,屋里几人见状皆有眼色地退了下去。

    宋云昭抬头看向对面的男人,见他神情严肃,脸上一丝欢笑也没有,她唇畔的笑意凝住。

    “夫君难道不开心吗?”

    见小妻子误会,傅寒关缓和了神情在她身侧坐下,“怎会,自然是开心的。”

    宋云昭伸出纤纤玉指点了点男人皱成川字的眉头,毫不留情地戳穿他,“眉头皱得都能夹苍蝇了,骗谁呢。”

    傅寒关捉住她不安分的小手送到唇边亲了亲,深邃的眸中流露出浓浓的心疼和担忧。

    宋云昭见了心头一暖,她握住男人温暖宽大的手掌贴在自己小腹上的鼓包上,“苏太医都说了我和孩子都很健康,难道你连他也不相信么?”

    傅寒关敛眸凝视着眼前温婉的娇靥,她的脸上充满了初为人母的喜悦和对未来孩子出生的期盼与憧憬,唇畔挂着的笑容自他回屋后就没有消失过,想必是极欢喜的。

    午后的阳光自窗户穿过洒在小妻子身上,像是为其镀上了一层光芒,整个人耀眼夺目,让他移不开眼。

    四周流动着温馨宁静的氛围,傅寒关深深地将这一幕刻进心底,他嗓音轻柔,“嗯”了一声。

    ……

    苏太医请过平安脉的第二日,承和帝身边大太监的徒弟刘喜到了将军府,他身后还跟着一群捧着御赐之物的小内侍们。

    宋云昭有些惊讶,“刘公公这是……?”

    刘喜上前见礼,喜气洋洋道:“奴才是代陛下来向夫人贺喜的,昨日苏太医回宫复命时陛下问了一句,知道夫人怀的是双胎后,今日特地让奴才带了一些补品来向您和傅将军道喜呢!”

    双胎本就少见,但是他听说探花郎与傅夫人便是龙凤双胎,如今傅夫人自己又怀了双胎,宋家可真是福泽深厚。

    他来平西将军府之前还听见圣上和师父感叹,宋家女当真是好生养,早知如此去年新娘被调换时不如将错就错,如今这双胎该是投生皇家。

    宋云昭闻言恍然大悟,她就说承和帝日理万机,怎会知道一个臣子的内眷有了身孕,原来是苏太医的缘故。

    “臣妇叩谢陛下隆恩。”她说完便跪下身子行大礼。

    刘喜接着道:“陛下还特意交代,七月中太子大婚,届时还请夫人赏脸去喝一杯喜酒,也好让新婚小夫妻沾沾你的福气。”

    跪在宋云昭身后的流萤听了忍不住皱眉。

    七月中夫人身孕已满八个月,挺着个大肚子行走都不是很方便,更遑论去参加人数众多的太子婚宴,若是磕着碰着了算谁的?

    陛下倒是会折腾人,这福气是人随便沾沾就能有的么?

    君王有令,宋云昭自然要遵从,她面上神情纹丝不动,语气沉稳道:“承蒙陛下厚爱,臣妇一定会去贺太子新婚。”

    刘喜满意点头,“夫人识大体,是傅将军之福。”

    他说完后带着一群小内侍打道回宫。

    流萤扶着宋云昭站起身,颇为愤愤不平道:“无事献殷勤,早知如此这些补品不要也罢。”省得她们家夫人还要受累。

    宋云昭苦笑:“王命不可违,便是没有这些东西,也不得不去。”

    不过她到时候只是去简单的观礼,想来也不会太劳累,忍忍应当就过去了。

    倒是傅寒关晚上从军营回来听说后黑了脸,语气硬邦邦道:“明日下朝后我去找陛下替你推掉。”

    别说是太子大婚,就算是天王老子成亲,他的小妻子也得乖乖待在府里养胎。

    宋云昭哭笑不得地劝住他:“算了,届时阿娘和婶娘定也会去赴宴,到时候我跟着她们就行了,再说陛下开恩才让苏太医过府为我诊脉,你这就去拂了他的面子不好。”

    傅寒关才不管好还是不好,第二日下了早朝后跟在承和帝身后进了御书房。

    承和帝坐在御案后看向下面脊背挺得笔直的男人,“你今日找朕又是所为何事?”

    傅寒关跪地行礼后道:“臣是来谢恩的,陛下不仅让苏太医过府为臣妻诊脉,还赐下补品,臣叩谢陛下洪恩。”

    不过是些微末小事,承和帝便道:“你为我朝立下赫赫战功,这些赏赐算不得什么。”

    承和帝说完后翻开面前的奏折提起朱笔开始批注,示意他若是无事便可离去。

    不曾想一份奏折批改完毕,男人仍四平八稳地跪在殿中央。

    承和帝挑眉,“傅爱卿还有事?”

    傅寒关:“启禀陛下,臣还有一事相求,待到七月中旬太子大婚,臣妻怀孕已满八个月,届时行动不便恐不能入宫观礼了。”

    承和帝冷哼:“所以你是来拒绝朕的?”

    说什么入宫是为了谢恩,亏得他竟然相信了。

    若是换作常人此刻怕是早就冷汗直流了,傅寒关仍旧不卑不亢道:“臣不敢,只是太子大婚本是喜事一桩,臣担心到时候人多眼杂,一不留神若是磕着碰着使臣妻动了胎气,反而破坏了热闹喜庆的气氛。”

    承和帝盯着他,脸上神情喜怒难辨。

    说了这么多,不还是在拒绝。

    平日里看着冷冰冰的一个人,沉默寡言的,倒是难为他今日为了妻子来求情。

    “宋氏让你来的?”

    他难以相信有哪个大臣会为了这点小事而拂了帝王的面子,更何况这个人还是行事果决,手段狠辣的平西将军。

    傅寒关:“是臣自己要来的,臣妻并不知情。”

    “知道了,退下吧。”

    至于到底是允还是不允,承和帝没有再说,而是重新批起了奏折。

    傅寒关见状嗓音清冷道:“臣告退。”

    他说完后起身退出了大殿。

    承和帝抬头盯着他挺拔如松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将手中的朱笔随意扔在一侧,气笑了。

    “安福你看看他,这像是来求朕办事的态度?”

    安福在一旁赔笑道:“傅将军向来如此,学不来溜须拍马那一套,但他对陛下您却是忠心耿耿的。”

    而且他也看得出来,陛下并未动怒。

    承和帝冷哼一声,却也没反驳这话,转而问起别的:“他和宋氏的感情很深厚?”

    不然能巴巴地求到他跟前来?

    这么多年来安福能稳坐大太监的宝座,自然有他自己的消息来源,因而将他知道的情况据实相告。

    “奴才听说他们二人还未成亲时,傅将军便寻了一位神医为其夫人医治眼睛,如今成婚一年,两人感情甚笃,如胶似漆,也未曾听说傅将军有纳别的姑娘做妾室。”

    话音落地,大殿内顿时陷入一片寂静,上首突然没了声息,安福大着胆子抬头看了一眼,只见承和帝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眼底一片晦涩复杂。

    良久,才幽幽道了一句:“傅家都是痴情种。”

    傅寒关是,她也是。

    第83章

    梦见前世“二叔,我昨夜梦见宋家被满……

    时间进入五月后,气温渐渐升高,一日热过一日,人也变得懒散爱犯困起来。

    换上单薄的夏衫,宋云昭的肚子已经高高隆起,像是被倒扣上金盆一般。

    随着肚子越来越大,她夜间就寝时翻身都不太方便,偶尔还会小腿抽筋被疼醒。

    每当这个时候,睡在身边的男人便会默默起身放柔了力道替她按揉小腿肚,直到她又睡过去为止。

    然后宋云昭依旧睡得不安稳,因为随着太子大婚将近,她开始断断续续地做起了噩梦。

    梦中的场景不断变换,有时是在祖母的寿宴上,她眼睁睁地看着太子被刺杀却没法出声提醒,有时则是回到了她被禁足在瑞王府萱草阁的场景,身边只剩下青黛与她相依为命。

    还有一次她梦见自己站在闹市人群中,眼睁睁地看着爹爹阿娘她们被押解到高台之上即将被斩首示众。

    爹爹怒吼着让她快走,阿娘哭着叫她闭上眼睛不要看,耳边是小侄子侄女哭着唤她“姑姑”的声音,里面充满了恐惧与惊慌。

    她瞪大了眼睛尖叫着想要冲上去阻止这一切,然而身子却被一双铁臂紧紧地钳制住,她回头看去发现抓着她的人是一脸冷漠的萧明璋,一旁的容斓正表情狰狞地笑着让她快看。

    耳边响起了监斩官冷酷无情下达命令的声音,等她再转向高台时什么都看不见了,只剩下大片大片猩红的鲜血染红了她的眼睛。

    周围吵杂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她自己痛苦又绝望的叫喊声,她发疯一般拼命地去用手撕打,用脚踢踹萧明璋。

    然而他却像是感受不到疼痛一般,满脸厌弃地推开自己后和容斓转身离去。

    唯剩下她自己一人躺在闹市口,躺在漫天的血泊里哭得痛彻心扉,绝望又无助。

    直到耳边突然响起一道充满担忧与焦急的熟悉嗓音,“窈窈,快醒醒。”

    那道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唤着,床榻上的人儿鬓角被泪水濡湿,一张小脸苍白如纸,黛眉轻蹙,如羽扇般浓密卷曲的睫毛抖动个不停,口中含糊不清地念叨着什么。

    宋云昭睁开朦胧泪眼,借着柔和的暖光打量,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熟悉的,充满了担忧与心疼的俊美脸庞。

    傅寒关一边动作轻柔地替她擦着腮边泪珠,一边关心地询问:“哭成这样,做什么噩梦了?”

    宋云昭伸出嫩藕一样雪白的手臂紧紧环住眼前男人的脖颈,宛若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在他温暖宽阔的怀抱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呜呜我梦见…陛下下旨将…将宋家满门抄斩,爹爹阿娘他们…呜呜都死了。”

    她哭得嗓子都哑了,俨然还沉浸在梦中没有完全清醒过来。

    这还是自成亲以来傅寒关第一次见小妻子哭得如此伤心,那源源不断的泪水打湿了他胸前衣襟,像是带着烫人的热度一直渗透到心底,烫得他心尖都开始发颤。

    可是他却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安慰,只得抱着怀里颤抖个不停的身子,用宽厚的大掌一遍遍去轻拍她后背安抚。

    “别怕别怕,只不过是一场而已,岳父岳母都好好的呢。”

    男人的怀抱温暖又充满力量,宋云昭被他揽在怀里,鼻翼间萦绕着自他身上传来的令人心安的气息。

    她渐渐停止了哭泣,抽抽搭搭道:“我想回去看看爹爹阿娘。”

    傅寒关闻言转头看了一眼窗外无边的夜色,语气温柔又无奈:“现在正值半夜宵禁,等天一亮我们再去好不好?”

    宋云昭跟着往窗外看了一眼,然后抽噎着点头。

    只是后半夜她再难睡安稳,好不容易浅睡过去天刚微亮就惊醒过来,她心急着回家所以直接起床洗漱,用罢早膳后便与傅寒关一同坐上马车前往宣平侯府。

    回到娘家时,府里众人也都用罢早膳没多久,大夫人崔氏正在松鹤堂给老夫人请安,顺便商量给次子云韶说亲一事。

    老夫人身边的绿荷笑着来报说是姑爷带着姑奶奶回府来了。

    崔氏抬眼看过去,只见进来一对壁人,男的高

    大伟岸,面容俊美无俦,依偎在他身侧的女子小腹高高隆起,娇美的脸庞上一双桃花眼微微红肿,像是哭过一般。

    崔氏心中顿时咯噔一声,小夫妻俩这是吵架闹别扭了?

    宋云昭见祖母阿娘正一脸担心地看着自己,想到昨晚那个凄惨的噩梦,不自觉就红了眼眶,嗓音哽咽:“祖母,阿娘。”

    “怎么了这是?”老夫人心疼地朝小孙女招手,“快过来跟祖母说,是谁欺负祖母的窈窈了。”

    老夫人话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无辜背锅的傅寒关脸上神情充满了无奈。

    见被误会了,宋云昭连忙将眼中的泪水给憋了回去,她握住老夫人的手,娇软着嗓音道:“祖母,没人欺负我,我就是做了一个噩梦,想回来看看你们。”

    “只是做了噩梦,没骗祖母?”老夫人说完瞥了一眼坐在下首默不吭声的男人,像是有些不相信。

    宋云昭连忙道:“当然是真的,我怎么会骗您呢!”

    她说完后怕祖母不相信,又将昨晚自己做的梦说了一遍。

    老夫人听罢这才放下心来,然后伸出手指爱怜地捏了捏小孙女挺翘的鼻尖,“你也是当娘亲的人了,做了一个噩梦就哭着回娘家,传出去也不怕人家笑话你。”

    宋云昭看着眼前面容慈祥的祖母,还有旁边正瞪着她的阿娘,口中喃喃道:“只要家人们都好好的,我才不怕外人笑话我。”

    可是她最近总是心神不宁,总觉得太子大婚要出什么事。

    容斓既然知道她有着前世记忆,那么为防止她插手,容斓这次便不会再在祖母寿宴上行刺杀一事。

    如此一来,她们若想再去动太子,最好的机会就是太子大婚那一天。

    按照惯例,储君大婚是由礼部人员将太子妃迎入东宫,然后再行拜堂典礼。

    但听说太子为了表示对这门姻亲的重视,成亲当日打算亲自前往太傅府迎娶太子妃周婵月。

    出了东宫,迎亲路上肯定会引来全程百姓的围观,到时候人多眼杂,瑞王一党若是想要下手简直轻而易举。

    可是这一切只是她的猜测,就算说出去了亲人们也只会觉得她是被一个噩梦吓得脑袋糊涂了。

    以防容斓再对二叔下手,她得想个法子提醒一下二叔才是。

    坐在老夫人下首的崔氏看着女儿的小腹,早前她已经收到女儿专门让人递来的消息,道是宫中太医已经把过脉确定了怀的是双胎。

    不曾想今日一大早就挺着个肚子回娘家来了,她原以为是小两口伴口角女儿一时委屈,却原来竟是因为一个噩梦,如此小题大做,亏得女婿好脾气还跟着她一起。

    “临渊,窈窈往日被我们惯坏了,一百她若是再使小性子,你可不能再纵着她了。”崔氏有些羞愧道。

    一次两次的,男人觉得新奇还会由着你,可若是次数多了便会惹来厌烦,女婿现在愿意宠着,她可不能任由女儿再这样下去。

    傅寒关神色认真道:“窈窈近日惊梦不断,正好今日沐休,小婿陪她回娘家看看也是应当的。”

    男人语气淡淡,但言辞间竟充满了维护之意,清冷深邃的黑眸中快速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宠溺。

    崔氏见状不禁哑然失笑,这可真是她枉做好人,不过这也正说明了女儿没有嫁错人。

    探望祖母过后,宋云昭心神安定了不少,出了松鹤堂她脚步一转往二叔一家住的西跨院走去。

    傅寒关见状默默跟在小妻子身后。

    西跨院是个三进的大院子,若是将与宣平侯府连接处的花园隔开,完全可作为武安侯的府邸。

    里面住的有武安侯宋璩和夫人林氏,世子宋云亭和世子夫人谢姝,以及钰哥儿,还有次子宋云峥。

    宋云昭夫妻俩到的时候武安侯夫人林氏正在花厅里面对账本,宋璩正在院子里指导钰哥儿扎马步。

    小小的人儿今年不过五岁半,个头却长高了不少,也不知蹲了多久,白嫩的小脸微微泛红,额间汗珠莹莹。

    宋璩背对着她们正在纠正小孙子的姿势,钰哥儿率先发现走进院子的两人,顿时眼睛一亮,“姑姑姑父。”

    宋璩闻声回头,瞥见二人后原本严厉的神情缓和下来,朗笑着上前伸出铁掌拍在傅寒关的肩膀上。

    “你们俩今日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

    宋云昭抿唇浅笑,“许久没来看望二叔了,您身子可还好?”

    宋璩:“一切都好,立刻挂帅出征都没问题。”

    他一边说一边将侄女女婿引至书房,临进门前还不忘回头叮嘱院中的小孙子不准偷懒。

    眼见着最喜欢的姑姑都解救不了自己,钰哥儿顿时垮了小脸。

    书房内,下人上过茶后退了下去。

    宋云昭这才慢慢道:“二叔,昨晚我做梦梦见了宋家被满门抄斩。”

    宋璩端着茶盏的动作一顿,他抬眼看向坐在下首的侄女,正准备安慰她梦境而已,不必当真,不曾想下面的一段话让他脸色一变。

    宋云昭攥紧了手指,语气幽幽。道:“罪名是刺杀太子,太子大婚遭遇刺杀,刺客被抓住严刑拷打吐露出了幕后主使是二叔您,天子震怒下令搜查宋府,结果在二叔的书房找到了二叔你与燕王暗中往来意欲谋反的书信。”

    她若是对二叔说自己是重生而来,这些除了刺杀太子的时间被她改成了大婚那日,其它都是真的时,二叔肯定不会相信,甚至换作任何一个人都会以为她在说梦话。

    因而她只能想到以做梦为理由向二叔提个醒。

    宋璩面色微变,但仍不大相信道:“这只是梦而已,当不得真。”

    果然如此,宋云昭不禁苦笑,“侄女一开始也只当是寻常噩梦,但没想到一连几日梦到的情景都是如此,所以今日特来说与二叔听。

    希望二叔在太子大婚那日能有所防范,万一是老天爷降下的预兆呢!”

    书房内寂静无声,宋璩刚毅的脸庞上神色变幻,良久,他语气里带着一丝凝重道:“丫头放心,二叔记下了。”

    宋云昭见状这才彻底松了一口气,二叔既然已经放在了心上,自然会有所防备,不过只希望这一切都是她多想了。

    ……

    很快便到了晌午,宋云昭夫妻俩留在娘家与祖母家人们用过午膳后才坐马车回府。

    因为卸下了大半的心事,回府路上宋云昭靠在男人怀里昏昏欲睡,想到他今日沐休本可以好好在府里休息的,却陪自己磨掉了一上午的时光。

    于是情不自禁伸出双臂环住他劲瘦挺拔的腰肢,软糯着嗓音道谢:“谢谢夫君今日陪我一起。”

    傅寒关伸出食指去戳她颊边的梨涡,有些不满道:“没有诚意。”

    宋云昭闻言不仅莞尔一笑,她仰起头亲了亲男人线条凌厉的下巴。

    送上门来的软玉温香,傅寒关毫不客气地享用了一番,然后抓了她一缕乌发在指尖把玩,漫不经心道:“你跟武安侯说的那个梦境,也是你昨晚梦见的?”

    宋云昭困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闻言下意识点头应了一声,然后靠在男人怀里睡去,自然也没有发现他陡然变深的眸色。

    第84章

    太子大婚侯爷伤在右肩,刀口很深,情……

    时间一晃进入七月,整个京城热得如同蒸笼,花草绿叶在热浪的侵袭下蔫嗒嗒的,昔日繁华的街道上行人也少了许多。

    宋云昭身孕已将近八个月,小腹高高隆起,若是低头连自己的脚尖儿都看不见了。

    因为苦夏,她的胃口大不如前,好不容易养得圆润的脸颊很快又消瘦下去,下巴尖尖显得那双桃花眼愈发的大而圆,身影单薄唯有肚子大得吓人,深怕她承受不起那重量。

    再加上不敢无节制地用冰,她稍微活动一下便汗流浃背,一日里要换好几套衣裙。

    月初苏太医又过府请了一次平安脉,然后叮嘱她们要早做好准备,因为怀双胎的妇人很少有足月生产的,大多数孕期满九个月后便会提前临盆。

    傅寒关闻言顿时如临大敌,请教过岳母崔夫人后,提前物色好产婆和奶娘接进了将军府,就连产房都已布置妥当。

    府里的下人们更是严阵以待,办事时脚步都比以往放轻了几分,深怕惊扰了夫人犯了将军的忌讳。

    流萤几个丫头每日更是不错眼地盯着,害怕夫人哪里磕着碰着。

    关键人物宋云昭却成了最悠闲的那一个,府中的事物大多数都交给了管家刘叔,若是遇到难以裁决的事情再由她出面决定。

    下人们比以往更加安分,不敢这个时候来触

    霉头,因而她每日除了吃便是睡,要么就是等太阳下山暑气消散以后,她扶着肚子在院子里散步,苏太医说多动动有利于生产。

    到了七月中太子大婚这一日,宋云昭早上起床后右眼皮便一直跳个不停,心里也乱糟糟的,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用罢早膳后,她从府中找了一个伶俐的小厮,命他去朱雀大街蹲守,等太子迎亲的仪仗回到东宫后,将他看到的事情一字不落地说给自己听。

    小厮以为夫人惦记外面的热闹,连忙拍着胸。脯保证一定瞧仔细了,然后欢天喜地地出了府。

    却不曾想这一出去等正午时分人再回来时,宋云昭差点没认出来。

    流萤立在宋云昭身后,瞪大了眼睛打量着对面跪在织金地毯上的人,一个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来。

    “夫人不是叫你去朱雀大街看热闹去了,怎的你这身打扮回来?莫不是遭到了抢劫?”

    跪在地上的小厮衣衫破烂不堪,袖子不知被谁扯破了一只,咧开一个大口子,一双黑面布鞋上被人踩得都是脚印,最惨的还是那张脸,右边脸颊挠出一道血淋淋的红印子。

    小厮哭丧着脸,声音里充满了后怕,“流萤姐姐你就别打趣我了,奴才差点没命回来。”

    早知道有命去差点没命回,这热闹不看也罢!

    宋云昭脸色一变,连忙问道:“可是发生了什么意外?是不是太子遇刺了?”

    小厮闻言抬头震惊地看向上首的夫人,眼里流露出崇拜,“夫人怎么知道?奴才到了朱雀大街后,那里早已挤满了去看热闹的百姓。

    太子迎了太子妃后,仪仗经过朱雀大街时人群里不知是谁往街上撒喜钱,围观的百姓顿时一拥而上,不顾禁军的阻拦去抢喜钱。

    仪仗被冲散后,不知从哪里飞出来十多个黑衣人去刺杀太子,人们顿时害怕地四处逃散,奴才被他们推着挤着,差点没被踩死。”

    脸上的红印子也不知道是哪个杀千刀的用手挠的,等他逃到安全的地方后才察觉出脸颊火辣辣的疼。

    “然后呢?”宋云昭着急询问。

    小厮挠了挠后脑勺,“然后奴才就回来了呀。”

    流萤急得直跺脚,“谁问你这个,夫人问的是太子有没有事,还有将军可曾受伤?”

    太子大婚不禁有禁军开道,陛下还安排了数位武将随行保护,她们家将军赫然在列。

    小厮猛地一拍额头,这才想起自己遗漏了最重要的,随后开始眉飞色舞地描述自家将军如何临危不惧,面对刺客的包围眉头都不曾皱一下,最后活捉了一名刺客。

    末了叹息道:“可惜太子受惊从马上跌了下来,不幸被惊马踩到了后腰,只怕是……”

    余下的小厮没有胆子说出口,那马蹄踩了还不止一脚,要不是身边的武将及时将惊马斩杀,只怕是一国储君要命丧马蹄了。

    尽管如此,他估摸着太子伤得也不轻,弄不好可能下半辈子要瘫痪在床了。

    可怜了太子妃,年纪轻轻的就守起了活寡。

    宋云昭僵硬紧绷的身子渐渐松弛下来,果真如她所料,容斓她们还是忍不住动手了。

    不过幸运的是刺杀并未成功,太子虽然受了伤但命保住了,刺客被擒想来也会如前世那般故意诬陷是受二叔指使。

    但是经过她上次提醒,二叔有了防备之心,容斓再想买通下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伪造的书信放入二叔书房便不是那么简单的了。

    “你快下去将自己收拾一下。”

    宋云昭说完转头吩咐青黛去拿金疮药来,“药要及时抹,可别留了疤痕。”

    十五六岁的少年郎,正是说亲的时候,可别脸上留了疤不惹姑娘家喜欢。

    小厮接下青黛递过来的金疮药,语气里充满感激道:“奴才多谢夫人。”

    他说完正准备退下时,走到门口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又折返回来,“奴才临走时听人议论,说是有一位武将为了保护太子,不惜以命挡刀,那位武将像是…像是武安侯。”

    “什么!”

    宋云昭蹭地一下从软凳上站起身,气急道:“你怎么不早说!”

    小厮悻悻道:“人太多了奴才也没有看清,所以也不敢肯定是不是侯爷。”

    但是他想到自家夫人与武安侯的关系,最后还是没忍住说了出来。

    流萤瞪了他一眼,“你快搽药去吧!”

    人看着是挺机灵,怎么说个话不分主次,急死个人!

    小厮见状拿着膏药一溜烟跑出了内室。

    流萤安抚宋云昭道:“夫人别急,许是他听错了,奴婢这就找人回侯府打探一下。”

    像是感受到了她不安的情绪,小腹里的宝宝开始挥舞拳脚,宋云昭一边轻抚着肚子,一边让自己镇定下来,“快找人去打听。”

    流萤应了下来快步走出内室,找了一个跑得快的护卫去宋家。

    知道夫人等得急,护卫专门抄近道一路跑得飞快,探得消息后回到将军府用了还不到半个时辰。

    “夫人,侯爷确实受伤了,属下去到后侯爷已经被送回府去了。”

    宋云昭闻言彻底坐不住了,连忙让底下人套了马车,她带着青黛流萤往娘家赶。

    ……

    马车直接停在侯府二门处,宋云昭改为乘坐软轿来到二叔一家居住的西跨院。

    此时西跨院的正房内围满了人,老夫人坐在东边临窗的大炕上,平日里挺直的脊背瞬间佝偻下去,苍老的眼中含着浑浊的泪,布满皱纹的手不安地捻着一串紫檀木佛珠。

    武安侯夫人林氏脸色苍白如纸,神情惊慌担忧,忍不住捂唇啜泣出声,大夫人林氏和儿媳顾潆以及二房儿媳谢姝正在一旁安慰着。

    另一边还有宣平侯宋文晏和宋家的四个兄弟俩,皆神色凝重,充满担忧。

    屋内的气氛压抑至极,下人们大气不敢出一声,恨不得地下能裂开一道缝让他们钻进去。

    宋云昭扶着旁边的门框,看着屋里的这一幕,鼻尖顿时冲上一股极酸涩的情绪,紧跟着红了眼眶。

    离门最近的宋云韶率先发现她,“窈窈回来了。”

    屋里沉浸在悲伤中的几人瞬间将目光投向门口,宋云昭暗自吸了吸鼻子,然后走到老夫人身边,“祖母,二叔怎么样了?”

    老夫人看着小孙女高高隆起的小腹,拉着她在自己身边坐下,然后才道:“宫里来的太医正在里面医治。”

    好好的一场喜事,她怎么也没有想到次子竟然是被抬回来的,平日里龙精虎猛,嗓门震天响的人被抬回府时奄奄一息,赤红的鲜血染红了大片衣袍。

    她见了只觉得一颗心都要被挖出来了,痛得快喘不过来气,恨不得以身代之。

    坐在这等待医治的空隙里,她将自己往日供奉过的诸路神佛都祈祷了个遍,只要上苍能让次子苏醒过来,便是拿她这条老命去抵,她也心甘情愿!

    时间一点点流逝过去,也不知过了多久,内室突然传出动静,下一刻一位太医走了出来。

    众人连忙站起身,不约而同地围上前去。

    宋文晏急忙询问:“李太医,我二弟情况如何?”

    平日里他们兄弟二人总是喜欢拌嘴,宋璩更是经常将自家一本正经的兄长气得暴跳如雷却又无可奈何。

    然而到了关键时候,宋文晏早就将那些抛之脑后,一心只挂念着弟弟的情况,毕竟两人一母同胞,血浓于水。

    李太医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然后才道:“武安侯伤在右肩,刀口很深,再加上失血过多

    情况不是太好,微臣已经为其清理伤口包扎止血,但是到了夜间极有可能会因为伤口发炎引起高热,身边离不得人。

    若是侯爷能挺过去今晚,应当不会再有性命之忧,只是……”

    李太医欲言又止,有些迟疑,众人的心顿时高高提起,林氏单薄的身子摇摇欲坠,若不是有儿媳搀扶着,只怕站都快站不住了。

    宋文晏咬紧要关道:“太医但说无妨。”

    李太医:“只是就算侯爷后面能恢复过来,他的右臂也没法再提重物了。”

    宋璩是个驰骋沙场多年的武将,为大晋立下汗马功劳,若是醒来发现自己再也没法提枪上阵,只怕要比杀了他还难受。

    老夫人不禁老泪纵横,口中不断喃喃道:“能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李太医走到桌边挥笔开出一张药方,“侯爷若是夜间起了高热,将这上面的药煎服即可,等明日微臣再过府把脉。”

    宋文晏拱手致谢:“有劳太医。”

    宋云祁接过药方,然后亲自送李太医出府。

    众人这才迫不及待进内室探望宋璩。

    第85章

    奉命搜查二哥,窈窈,大理寺的人包围……

    宋璩伤势严重,即使伤口已经被包扎过了仍昏迷未醒,因而众人探望过后没再久留。毕竟室内人太多也不利于伤患修养。

    只留下二房一家在旁守着,其他人则各自回房。

    临走之前,宋云昭将二哥宋云祁叫到一旁耳语几句。

    宋云祁闻言抬眼看着面前神情凝重认真的堂妹,眼中闪过一丝诧异,然后他郑重的点头应承下来。

    宋云昭见状心头略安,随后出了西跨院回到自己未出阁时居住的汀芳阁,简单地用过午膳后便上床开始午歇。

    一个上午神经都高度紧张,此刻骤然松弛下来,她很快睡意沉沉地进入梦乡。

    只是梦中光怪陆离,一会是前世宋家被满门抄斩,一会则变成了二叔宋璩伤痕累累地倒在血泊里,宋云昭眼睁睁地看着却无能为力,心痛得快要无法呼吸。

    然而下一刻她惊恐的发现,倒在血泊里的人不知何时变成了傅寒关,任凭她在旁如何呼唤,昔日那双总是柔情缱绻地看着她的深邃黑眸再也睁不开了。

    宋云昭哭得撕心裂肺,整个人仿佛坠入了无底深渊,无边的黑暗中只剩下她一个人踽踽独行,无助、惊惧、悲伤的情绪快要将她吞噬。

    流萤的叫声犹如天籁,将她从噩梦中解脱出来,她猛地睁开泪光盈盈的双眸,呼吸急促,情绪久久无法平复下来。

    青黛倒了一杯温热的花蜜水端至床边,宋云昭接过后送到唇边小口小口啜饮着,凌乱的心跳渐渐归于平静。

    一杯水饮完她将杯盏递了过去,随后往窗外看了一眼,灿若云锦的晚霞已铺满了半边天,零星倦鸟开始返林,叽叽喳喳的叫声清脆悦耳

    残存着几丝燥热的晚风吹进轩窗,撩动着床榻边薄如蝉翼的轻纱幔帐。

    宋云昭这才找回了一些真实的感觉,她现在所处的是未出嫁时的居所,而不是那个冰冷又惨痛的噩梦中。

    外面传来一道沉稳有力的脚步声,下一刻珠帘被一只骨节修长的大手撩开,高大伟岸的身影踏入内室。

    流萤青黛二人福身见礼,然后默不作声地退出了内室。

    傅寒关垂眸,柔和的目光落在床榻上那张脸色有些发白的小脸上。

    他大步走到床边坐下,见那双精致的桃花眼眨也不眨地盯着自己,薄唇勾起一丝笑意,“怎么这样看着我?不认识了?”

    宋云昭默不吭声,然后伸出双臂紧紧环住那劲瘦有力的腰身,隔着隆起的小腹,她尽力使自己的上半身与他紧贴在一起。

    鼻翼间萦绕着的是令她熟悉又心安的气息,宋云昭轻轻地阖上双眸,耳边传来他强有力的心跳声。

    傅寒关怔愣住,随后展开双臂环住她娇小的身子,大掌轻抚过她后背,这才察觉出那单薄的寝衣微微汗湿。

    联想到他刚才回来时见到的苍白小脸,傅寒关顿时明白过来,遂压低嗓音问:“又做噩梦了?”

    怀里的脑袋瓜子蹭了蹭当做回应。

    想到她上次的梦今天正好应验了一部分,傅寒关继续问道:“这次梦见什么了?”

    怀里的人儿却不吭声了。

    傅寒关抚着她如锦缎般顺滑沁凉的秀发,随口猜测:“梦见我了?”

    话音刚落,环在他腰间的手臂紧了紧,傅寒关便知道自己猜对了,小妻子流露出脆弱惹人怜的模样,想来那个梦里,自己的情况不太妙。

    “跟我说说?”

    宋云昭闻言抿了抿唇,然后慢慢讲述起了刚才的噩梦,仍心有余悸的样子。

    傅寒关顿时心疼不已,他不知道近来为何小妻子总会梦见宋家家破人亡,这次甚至还带上了自己,但长此以往下去,整个人怕是要被梦境折磨崩溃。

    这样可不行,他得去问问苏太医可有静心宁神的法子。

    “我这不是好好的在你跟前,我可没那么容易死,否则你要是带着孩子改嫁了,我便是做鬼也不安生。”

    “这可是你说的。”宋云昭加重语气道:“反正我是不会为你守寡的。”

    所以他最好平平安安地陪在她们娘仨身边。

    男人微微低头,亲了亲她脑顶,然后格外郑重地应了一声。

    如果小妻子这个梦再次应验,他不幸身亡,那他也舍不得让小妻子为自己守着,后半辈子凄苦孤寂。

    “方才我回来去看过二叔了,你若是担心他便在娘家住一段日子,有岳母照看着我也放心。”

    宋云昭敏感地从他话中捕捉到了不同寻常的意思,立刻从他怀里抬起头来,“那你呢?”

    傅寒关:“上午刺杀太子的刺客皆是训练有素的死士,被捉时大多已咬舌自尽,只剩下一个活口,还有两个逃窜在外,陛下已下令全城戒严,并命我负责缉拿在案,所以这几日我可能不常过来,等事必我再来接你回家。”

    宋云昭点头答应,眉间笼着一抹担忧,她不放心地叮嘱道:“那你要小心一点。”

    男人伸出修长的手指抚平她蹙起的黛眉,颔首应承。

    ……

    如李太医所言,宋璩夜间果然发起了高热,林氏依照医嘱让下人煎了药然后想办法喂宋璩喝下。

    等到晨光熹微时,高热终于退了下去。

    宋云昭用罢早膳后陪着祖母来到西跨院,这时宋璩已然清醒过来,只是脸上仍没有血色,右肩上缠着厚厚的纱布。

    钰哥儿站在他身旁正往伤口处吹气,仿佛这样就可以为祖父减轻痛苦一般,圆溜溜的大眼睛里盛满了心疼。

    宋璩背靠在杏色绣葱绿折枝花大迎枕上,半坐在床榻上由妻子林氏喂药,然而他像是嫌弃一勺一勺太慢,直接端过药碗一饮而尽。

    却不慎拉扯到伤口,疼得冷嘶一声。

    老夫人见状拄着拐杖上前,忍不住呵斥道:“活该!刚清醒过来就开始逞能。”

    宋璩没想到竟被母亲看个正着,当着侄女和小孙子的面还被训了一顿,顿觉羞窘,讪讪道:“母亲来了。”

    一旁的宋云峥亲自搬了软凳在床榻边让祖母和有孕在身的堂妹坐下。

    宋云昭环顾一圈,没有见到二哥宋云祁的身影。

    “二叔今日觉得好些了吗?”

    对上侄女充满关心的眼眸,宋璩意味深长道:“好多了,丫头不必担心。”

    先前侄女找到他说了那个噩梦,他虽嘴上应承下来,其实心里并没有完全当回事,直到他跟随迎亲仪仗经过朱雀大街。

    变故陡然发生,人群冲散了迎亲队伍,手持利刃的刺客直奔太子而来他这才意识到原来侄女的噩梦竟然真的应验了!

    砍向太子的那一刀,本来他有把握可以格挡回去,然而电光火石间,他想起了后面因为刺客诬陷,帝王对他的猜疑,以至于宋家下场凄惨。

    不过是一瞬间,他便改了主意用自己的身体为太子挡刀。

    这是他在短暂的时间内,能够想出来的减轻帝王猜疑

    的唯一办法了。

    虽然差点没活下来,但只要能保住宋家,就算牺牲他一人又有何妨?

    老夫人坐在一旁,不放心地叮嘱养伤的各种注意事项,深怕次子再像刚才那般不当回事。

    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不外如是。

    恰在这时,一个小丫鬟进了室内快步走到宋云昭身侧,压低了声音道:“姑奶奶,二少爷请您去书房一趟。”

    宋云昭霎时心弦一紧,随意找个借口出了内室连忙往二叔的书房走去。

    流萤青黛二人跟在她两侧胆战心惊。

    流萤担忧道:“夫人,你走慢点。”

    也不知二少爷找夫人是为了什么要事,她还是第一次见夫人极成这个样子。

    宋云昭心急如焚,但还是拎着裙摆放慢了速度,很快书房便近在眼前。

    远远望去,只见书房的廊沿下二少爷宋云祁长身玉立,单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里不知捏了什么东西。

    而在他的面前,一个体型矮胖,穿着暗紫色对襟比甲的婆子被两个护卫按跪在地。

    宋云昭到了跟前时,婆子像是看见了救星一般,哭着喊着向她求救,“姑奶奶,奴婢实在做错何事犯了二少爷的忌讳,求求您发发善心帮奴婢说句好话吧?”

    宋云昭只当没有听见,而是将眼神定格在二哥手中的那封书信上。

    信封微微鼓起,上面什么字都没写,封口处有被启封过的痕迹,她迫不及待问道:“如何?信封里是什么?”

    宋云祁闻言将手里的信封递了过去。

    昨日堂妹让他找人暗中盯着父亲的书房,却未说明原因。

    他虽感到奇怪,但也知道堂妹不会无缘无故提出这个要求,因而昨日他找了几个护卫埋伏在书房周围。

    父亲的书房一直看守严格,不是随随便便之人就能进的,从昨晚到凌晨也都很安静,没有人过来。

    直到方才有护卫来报,说是抓到一个行为异常的婆子,并且从她身上搜出了一个信封,他这才连忙让人递信给堂妹,然后自己先赶了过来。

    到了一看这个婆子他也认得,是往日里负责打扫整个书房的,今日本想进去打扫,护卫见状也只是随口过问几句,不曾想这个婆子自己先心虚起来露了马脚。

    宋云昭的心瞬间高高提起,她颤抖着手接过信封打开,然而让她大失所望的是,里面静静躺着一枚平安符。

    并不是她以为的,容斓买通下人想要藏进书房里的,诬陷二叔私通燕王妃证据。

    高高悬挂在半空中的心霎时间跌落谷底,宋云昭死死盯着手心里的平安符,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怎么会这样?

    容斓父子俩还有瑞王他们既然安排人刺杀太子,她以为容斓还会如前世那般买通下人将伪造的书信放进二叔书房,只等着大理寺的人上门搜查好将宋家置于死地。

    所以她昨日才会叮嘱二哥安排人在书房蹲守,然后抓个现行。

    可是为什么信封里竟然是一枚平安符。

    难不成是这一世容斓知道她也是重生的,知道她就在书房守株待兔,所以放弃了?

    可这枚平安符是怎么来的?

    宋云昭看向跪在地上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洒扫婆子,“这是谁给你的?”

    婆子十分委屈道:“瑞王妃让人拿给奴婢的,说是专门为老爷求的平安符,让奴婢放到老爷的桌案上,还特意叮嘱奴婢不要宣扬出去,不然就不灵了。”

    所以方才护卫询问时她才下意识想隐瞒,谁知道下一刻就被抓起来了。

    宋云祁忍不住问道:“窈窈到底想找什么?”

    宋云昭却神情恍惚,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完全没有听见。

    不会的。

    容斓若是真的放弃了没必要再故意让人送一枚平安符来,她分明知道自己在时刻紧盯着的,完不成是在故意挑衅自己?

    一道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几人寻声望去,见是神情焦急的宋云韶匆匆而来。

    “二哥,窈窈,大理寺的人包围了宋府,大理寺卿说昨日刺杀太子的刺客吐露出是受了二叔的指使,现在他们奉陛下之命要入府搜查,爹让我来叫你们去前厅。”

    宋云昭与宋云祁兄妹俩齐齐变了脸色。

    第86章

    搜查佛堂快!快去烧了那些佛经!

    烈日当空,空气中都仿佛带着热浪,繁盛茂密的枝叶间知了一声接着一声鸣叫,吵得人心头烦躁。

    兄妹三人沿着脚下用青石铺就的道路神色匆匆地出了书房院子往正厅走去。

    宋云韶神情愤恨道:“二叔若真是幕后主谋何必以身挡刀?必定是有人刻意栽赃陷害,真是可恶至极!”

    如此拙劣的技俩是个人都能看出来,幕后之人真的以为陛下会信?

    宋云亭脸色阴沉抿唇不语,他想到了刚才的那个信封。

    若是有人收买宋府的下人,将伪造的父亲买。凶。杀。人的证据放进了府中任何一处,只等大理寺人上门搜查,届时人证物证俱全,谁又会相信父亲是被陷害的呢?

    他听闻太子如今已是半身瘫痪在床,后半辈子再也无法下地行走,更不必说担起储君之责了。

    可想而知陛下该是如何龙颜震怒,到时候还愿意给他们宋家辩解的机会吗?

    宋云韶说完见兄长沉默不语,他改为扭头去看跟在身后的妹妹,不曾想宋云昭落后他们一大截,他连忙掉头小跑回到妹妹身边。

    “你是不是走不动了?要不然我背你吧?”

    宋云韶说完低头瞥见那高高隆起的小腹,又快速否决:“不成不成,我还是抱你走吧。”

    虽说男女授受不亲,可他俩是一胎双生的亲兄妹,妹妹怀孕没法走太快,做哥哥的抱一下也无妨。

    然而宋云昭好似没听见一般,她此刻满脑子都是那个信封里的平安符。

    那个刺客既然供出是受二叔指使,便说明容斓十分自信大理寺的人今日能从宋府里搜出证据。

    不然仅凭刺客的一面之词,不一定能够让陛下和太子信服,更何况二叔为了救太子差点连命都没了,很难让人怀疑他的忠心。

    可是她刚才仔细地检查了信封和平安符,并没有任何异常之处,那么容斓到底把东西放在了宋府的哪个角落?既不被自己发现,又能确保大理寺的人可以搜查出来。

    “窈窈,你在想什么呢!”宋云韶忍不住伸手在妹妹面前挥了挥。

    宋云昭顿时回过神来,然后摇了摇头道:“没什么。”

    她说完后眼神不经意间一瞥,便见右侧前方不远处的月洞门里人影晃动,下一刻便见走出一个伟岸挺拔、面容俊朗的男子。

    宋云昭脑海里快速闪过一丝灵光,她还没来得及细思,身旁的兄长便已叫出声:“三哥!”

    宋云峥闻声回头看过来,见是他们兄妹三人后,大步朝着这边走来。

    到了跟前后问道:“你们可听说了,大理寺的人要奉命搜查宋府?”

    “刚得到消息,正要前往正厅。”宋云亭说完后往弟弟来的方向瞥了一眼:“你刚才在佛堂?”

    因着父亲和弟弟都是武将,长年征战在外生死难料,母亲时常挂念他们的安危,所以在西跨院的东南一隅建了一间佛堂,日日焚香祷告为在战场上的父亲和弟弟祈福。

    但是他这个弟弟向来不信鬼神,今日倒是稀奇,竟拜起了神佛。

    宋云峥道:“瑞王妃手抄佛经为父亲祈福,母亲便让我将这佛经放进佛堂里供奉起来。”若不然他才不会踏进这佛堂一步。

    在战场上,任何神灵都比不过他手中握着的那杆红缨枪,与其把生的希望寄托在神灵上,倒不如平日里勤加练习,精进武艺。

    宋云昭迫不及待问道:“容斓何时来的?”

    宋云峥回道:“就在方才你探望父亲离开之后。”

    几乎是前后脚的功夫,五妹妹刚离开,瑞王妃便带着珍贵的补品来看

    望父亲。

    宋云昭攥紧了手指,若说整个宋家上下,最不会对容斓设防的非她这位三哥莫属。

    容斓既然选择大理寺人上门搜查这日回府,必定是有所图谋,如此一来那本佛经很有可能……

    宋云昭霎时被这一想法惊出一身冷汗,她着急忙慌道:“快!快去烧了那些佛经!”

    若是等大理寺的人搜到佛堂就来不及了!

    宋云峥与宋云韶皆满脸疑惑,不明白好端端的为何要将佛经给烧了。

    唯有宋云亭最反应最快,他连忙疾步往佛堂而去,甚至在走了几步后不顾仪态地奔跑起来。

    宋云昭见状也忙不迭跟了上去,只是她挺着个肚子走不快,急得饱满白皙的额头开始渗出汗珠。

    宋云韶看不下去,几步上前将她打横抱起,却忽略了妹妹早已不再是怀孕前那般轻盈,他被那重量带着往前踉跄了一步,若不是被宋云峥扶了一把差点摔倒,骇得一旁的流萤青黛差点心跳骤停。

    宋云昭双手紧紧环在兄长的脖颈间,被吓得脸色苍白,同时又有些羞窘道:“要不然还是让我自己走吧?”

    她自怀孕后傅寒关每次抱她同以往并无任何区别,有时怕碰到她的肚子甚至动作放得更加轻柔。

    因而她虽然知道自己体重增加不少,却没想到竟然重到哥哥都差点抱不动的地步!

    宋云韶俊朗白皙的脸庞微微泛红,他已许多年没有再抱过妹妹,还只当她同小时候那般轻重,所以刚才失了防备。

    力道微微收紧,他迈着沉稳的步伐快速往佛堂走去,四平八稳道:“不用,很快就到了。”

    佛堂位于西跨院的东南角,里面供奉着林氏从寒山寺请来的金身佛像,周围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烟火气息,想来林氏平日里没少过来祈福。

    他们到的时候,宋云亭手中握着一沓厚厚的佛经正准备往燃着线香的香炉里扔,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外面传来一阵凌乱有力的脚步声,来人似乎很多,只怕佛经还没有烧完,火就会被扑灭,届时一切都将无法挽回。

    宋云昭浑身紧绷,心跳快得仿佛要破胸而出,她根本来不及细想,几步上前夺过那沓佛经藏进了自己粉霞色绣四喜如意云纹大袖衫的大袖里。

    几乎是刚整理好衣裙,一群身穿官服,腰间佩刀的官兵们便涌入佛堂,肃立两侧,最后进来的男人面无表情,气势威严,正是大理寺卿周则凛。

    以及跟在他身后,像是来看热闹的容斓。

    周则凛神情严肃道:“本官奉圣命搜查宋府,还望诸位行个方便。”

    宋云亭拱了拱手,气定神闲道:“周大人请。”

    周则凛做了个手势,两侧的官兵见状迅速四散开来在佛堂中搜查。

    佛堂不大,里面的摆设几乎一眼望到底,不过一刻钟的时间便搜查完毕,领头人上前双手抱拳回禀:“大人,并无任何异常。”

    站在门边的容斓将眼神落在佛像下面空空如也的香案上,暗自咬紧了牙关。

    “下去吧。”

    官兵们应声而出,佛堂内很快只剩下他们几人,周則凛锐利的眼神在对面兄妹几人身上扫视了一圈,最后落在站在中间的宋云昭身上。

    无形的威压扑面而来,宋云昭下意识心虚地不敢与其对视,一颗心高高提起。

    仿佛寻常对话一般,周则凛随口问道:“傅夫人回娘家应当是为了探望武安侯?”

    宋云昭点头称是。

    “那为何会出现在这佛堂?”

    微微攥紧了手中的大袖,宋云昭定了定心神后才语气担忧道:“回大人,我二叔重伤未愈,昨儿个夜里更是发起高热,早上起来得知后我甚是忧心,但却帮不上忙,只好与哥哥们来佛堂为二叔祈福。”

    周则凛仔细观察着对面女子的神情,见她那双清澈见底的桃花眼里溢满了浓浓的关心,不似作伪,语气里也听不出异样,想来是如其所言真的是来祈福的。

    “夫人至孝,想来佛祖也会感念夫人孝心保佑侯爷的。”

    宋云昭紧绷的神经松了松,她略微福了福身子后道:“借大人吉言。”

    周则凛见状便准备转身离去,恰在这时,容斓不经意间开口询问道:“三哥,这香案上怎么不见我为义父手抄的佛经?”

    她神情温婉无害,语气里带着疑问,像是真的好奇一般。

    周则凛脚步顿住,眼神如鹰隼般射向香案,转而又落到宋云峥身上。

    宋云昭与宋云亭二人顿时身子一僵,不约而同看向一旁的宋云峥,害怕不知情的他说漏了嘴。

    然而即使不知前因,宋云峥也敏锐地察觉出这佛经有猫腻,因此他神色镇定道:“烧了。”

    容斓错愕,下意识拔高了声音:“烧了?”

    那可是她花了三天三夜的时间费心抄写出的厚厚一沓,里面还夹杂了几张宋璩私通燕王谋害太子的“证据”。

    她在得知大理寺的人准备搜查宋府后专门提前交给宋云峥,好让他供奉在佛堂的。

    听说周则凛其人心细如发,查案时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那么这沓佛经想来也躲不过搜查。

    到时候武安侯私通燕王,买凶刺杀太子,又以身为太子挡刀借此摆脱嫌疑的罪行将会大白于天下,圣上龙颜大怒,必定会如她梦见的那般再次将宋家满门抄斩。

    宋云昭怕是到死都想不到这次她换了一个方法藏匿“证据”,安排仆妇往宋璩的书房里放平安符不过是为了吸引宋云昭的注意力罢了。

    可是她千算万算,却独独算漏了宋云峥竟然将佛经给烧了!

    如此一来,她和王爷的一番心血岂不是都白费了!

    宋云峥语气理所应当道:“王妃既是为父亲祈福而抄的佛经,不就应当烧给佛祖好让他知道您的孝心,从而保佑父亲嘛,怎么?难道王妃不是这样想的?”

    尽管心都疼得滴血,容斓仍旧只能强颜欢笑道:“怎会,三哥说的在理。”

    只是她死死攥住手帕的动作泄露了情绪,修剪圆润的指甲用力地嵌进手心软肉,传来的刺痛感不断提醒着她要压抑住心中无可发泄的愤怒。

    她以往竟然看走了眼,没想到一向沉默寡言的宋云峥竟也有口齿伶俐的时候。

    周则凛充满探究的眼神在容斓脸上划过,随后他转身出了佛堂。

    直到再也看不见他的背影,宋云昭这才彻底松懈下来,然后便察觉出自己后背渗出一层冷汗,双脚发软都快站不住,只能靠在旁边的流萤身上。

    第87章

    族谱除名这声祖母我担当不起!……

    宣平侯府正厅,府中各院主子除了卧床养伤的宋璩,其它悉数在场。

    四周气氛冷凝,安静得落针可闻,众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坐在上首的家主宋文晏,虽心中疑惑被叫来的原因但却无一人出声询问。

    宋文晏手中握着一沓佛经正仔细端详,质地极佳的澄心堂纸上面用瘦金体写了祈福的佛经,只是落笔处稍显凝滞,不经意间泄露出几分写字之人的心浮气躁。

    这佛经是大理寺人走以后女儿交给他的,让他务必亲自翻阅,随后女儿还吩咐下人将各院的主子都召集到正厅,他虽然不解其用意,但见到他们兄妹几人凝重的神色,便猜测是有要事要商量。

    他一目十行看得很快,看过的佛经都一张张放在了

    手边的桌案上,不一会右手中握着的佛经只剩下了一半。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过去,宋文晏将手中再次看完的一页佛经放在桌面,随后便发现下面露出的纸张上陡然换了一种字迹。

    那字体豪放不羁,力透纸背,与方才的瘦金体截然不同,一看便是出自不同人之手,只是待看清楚了上面的内容后,他猛地变了脸色。

    连着下面几张看完,宋文晏右手心里竟渗出细密的冷汗,濡湿了手里捏着的纸张。

    他与二弟宋璩从小一起习字读书,又岂会认不出他的字迹,这纸上内容乍一看像是二弟所写,但是仔细观察便能在细枝末节处发现诸多不同,当是有人刻意模仿所为。

    因为他对二弟的字迹很熟悉,所以能够分辨出,可若是这几张纸落到了大理寺人的手里,他们有那闲工夫去逐字分辨?

    届时被当做证据呈至御前,他们宋家被扣上私通燕王谋杀太子的罪名,便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宋文晏浸淫官场几十年,早已练就敏锐的洞察力,不过是片刻功夫,他的脑海里便浮现出几位值得怀疑的朝中官员。

    “这佛经是从哪来的?”宋文晏看向坐在下首的女儿。

    对面的二夫人林氏见状心中咯噔一声,她想起这佛经是先前瑞王妃来看望丈夫时交给她的,说是亲自抄写为丈夫祈福的。

    她当时还觉得甚为暖心,想着瑞王妃虽然不是亲生,但到底在她膝下长大,尽管生父回来了,但对养父还是有感情的。

    于是她吩咐次子将佛经供奉在东南角的小佛堂里,可此刻怎会到了大哥的手里?

    看他难看的脸色,难不成是这佛经有什么问题?

    宋云昭抬头看向父亲,然后说了方才在佛堂里发生的事,中间没有任何添油加醋,然而落在不知情的老夫人、崔氏等人耳里,立刻掀起了惊涛骇浪。

    宋文晏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他厉声召来管家:“去请瑞王妃来。”

    管家应是,连忙转身出了正厅。

    坐在宋文晏身旁的老夫人伸手拿过那几张澄心堂纸眯着眼睛打量,布满皱纹的脸上流露出震惊和不可置信。

    宋云昭含着担忧的眸光落在祖母身上,见祖母的脸色一寸寸灰败下去,她顿时感到一阵心疼。

    容斓虽说是义女,但容父曾对二叔有救命之恩,且祖母也怜惜她身世可怜,所以一直将她当做晚辈来疼爱的。

    如今知道了容斓的所作所为,只怕是一时难以接受,心中也是极难过的。

    但是她今日若不将容斓的歹毒心思揭发出来,家人们就会一直被蒙在鼓里,说不定哪天又被利用了,就像今天的三哥一样。

    “老二媳妇。”老夫人看向林氏,苍老浑浊的眼中含着极晦涩的情绪,“我年纪大了看不清这上面的字,你来给我念念。”

    林氏忐忑不安地应了一声,然后起身走到婆母身边接过佛经照着上面的字念了起来。

    她嗓音温婉动听,在这安静的客厅里尤为清晰,只是不过刚念了开头几句,林氏便震惊地瞪大了双眸,这几日因为照顾丈夫本就憔悴的脸色瞬间苍白下去,连嘴唇都没了血色。

    她攥着纸的右手开始发抖,像是很冷一般连牙齿都开始打颤,最后硬是用不成调的声音读完了上面的内容。

    原本就寂静的正厅现在像是被冻住了一般,见空气都仿佛不流动了,坐在下首的宋云峥脸色极为难看,右手不自觉用力硬生生掰断了宽椅边的扶手。

    坚锐的木刺扎破他掌心皮肤瞬间流淌出鲜血,然而这点疼痛却不及他心中万分之一。

    他以为他们两个虽没有男女之情但至少还有兄妹之谊,此刻才发现不过是他一人在痴心妄想,他只不过是她手中一枚可以利用的棋子罢了。

    今日若不是五妹妹事先察觉,那他便成了宋家最大的罪人,死后都没脸去地下面对列祖列宗。

    容斓她当真是好狠的心!

    “母亲,夫君他从未生过谋反的心思,更不可能买凶刺杀太子!容斓分明是在血口喷人!”林氏死死攥住手中的纸张,用力到骨节开始泛白。

    她眼底迸。射。出浓烈的愤恨,恨不能现在就冲到容斓面前大声的质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扪心自问这些年自己从来没有亏待过她,吃穿用度一应按照嫡女的规格,更不用说还让她跟着侄女一起学习礼仪规矩,琴棋书画。

    可没想到竟是被自己养出了一头白眼狼,反手狠狠地咬了自己一口,早知会有今日,当年就应该让她自生自灭!

    老夫人抚了抚自己有些泛疼的胸口后道:“我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我能不清楚他的性子?她现在今非昔比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寄人篱下的孤女,她若是抵死不认这字迹是她仿的,我们也没有办法。”

    由此可见,这事跟她背后的瑞王也脱不了干系,说不定刺杀太子一事也是他们一手策划的。

    宋云韶气愤道:“难道就这样放过她吗?”

    瑞王妃又如何,他们宋家也不是任人宰割的!

    老夫人苍老的眸中快速闪过一丝凌厉的暗芒。

    恰在这时,门外人影晃动,容斓带着丫鬟进了正厅。

    “原来大家都在呢,不知伯父找我为了何事?”

    容斓面上笑意盈盈,暗地里却察觉出这正厅里不一样的气氛来,尤其是当她对上义母林氏充满怨恨厌恶的目光时,心中隐隐产生一丝不好的预感。

    方才大理寺人走了之后,她也坐上马车赶往王府找王爷商量对策,不曾想半路上被宋府管家追上拦了下来,让她再回去一趟。

    她心中疑惑,便命车夫调头又回了宋家,只是不知宋文晏找她是为了什么。

    下一刻便见老夫人搭着林氏的手起身,然后在众人诧异的眼神中竟然微微福身行了一礼,“老身见过瑞王妃。”

    林氏瞪圆了眼睛恨声道:“母亲快起来,就凭她也配受您的礼,也不怕折了寿!”

    她现在只恨不得能上前去剖开她的心看看是不是黑的,然后再狠狠给自己一巴掌,这么多年竟是瞎了不成,怎么就没有发现她的蛇蝎心肠呢?

    林氏的憎恶如有实质,仿佛她是地上的一摊烂泥,连看一眼都怕脏了眼睛,这么多年容斓还是第一次在义母的脸上看见这种神情,且是冲着她来的。

    只是不管心中如何错愕,她也不能受老夫人的礼,虽然她是亲王正妃,但老夫人是她名义上的祖母,对她也有养育之恩,若是传了出去只怕要有人指责她不孝了,这个节骨眼上,她可不能给王爷抹黑。

    容斓连忙几步上前托住老夫人的胳膊将她扶起来,“祖母您这不是折煞我了,哪有祖母给孙女行礼的。”

    老夫人顺势起身,眯起一双眼打量着面前这张巧笑嫣然,神情真挚的脸庞,“你还认我这个祖母就好。”

    话音落地,“啪”的一声,正厅里响起一道清脆的巴掌声。

    众人震惊地瞪大眼睛,连呼吸声都下意识放轻了。

    这一巴掌几乎用了十成十的力气,容斓被打得脸颊偏向一侧,白皙的脸颊上瞬间浮现出一个清晰的五指印,脑袋里嗡嗡的。

    她身后的满春半夏顿时脸色一变,连忙上前去扶她。

    满春愤愤不平道:“老夫人,不知我们王妃犯了什么错,竟让您下如此重的手。”

    老夫人握了握有些发麻的右手掌,凌厉的视线自容斓充满震惊的脸上略过,落在她身后一脸气愤的满春身上。

    在这充满威压的目光的注视下,满春情不自禁打了个冷颤。

    “我管教自己的孙女,何时轮到你一个下人置喙?”她说完后看向下面呆滞住的宋云峥,“去祠堂将族谱取来。”

    宋云峥陡然回过神来,目光自那张红肿起来的脸颊上划过,他连忙起身前往宋家祠堂。

    耳鸣声消失后,容斓捂着自己火辣辣疼的脸颊红了眼眶,她不敢置信地看向神情严厉的老夫人,哽咽着嗓音委屈道:“祖母,孙女不知犯了什么错,还请祖母告知。”

    以往在宋家她的地位虽比不上宋云昭,但也从未有人动手打过她,更何况她现在成了瑞王妃,老夫人是疯了不成?

    容斓暗自咬紧了牙关,她敛下羽睫唯恐眼底的恨意泄露出去。

    林氏将自己手里攥皱巴了的纸张递了过去,冷笑道:“你做了何事难道自己心里不清楚吗?”

    这一巴掌打得真真是解气,若是让她来可就不止一巴掌那么简单了。

    容斓低头,待看清了上面的内容后她神色猛然一变,一颗心顿时跌落谷底。

    怎么会这样?

    宋云峥不是说佛经已经被烧了吗?为何这几张“证据”会出现在林氏的手里?

    心跳渐渐加快,容斓眨了眨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管如何,她现在一定不能承认这证据是她伪造的!

    否则若是被呈到御前,她和王爷的所有心血都要白费了!

    “义母,我不明白您的意思,这上面写义父私通燕王谋害太子,这怎么可能呢?义父绝不是那样的人!”

    林氏见状顿时气血翻涌,胸。脯起伏不定,她怒极道:“事到如今你还在狡辩,这几张纸不就是你故意夹在佛经里面好让大理寺人搜查的?”

    容斓闻言仿

    佛是受到了天大的委屈一般,晶莹的泪珠从她那单纯无辜的杏眼里滚落。

    她委屈又伤心道:“义父对我有养育之恩,我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情,义母,祖母,这真不是我放进去的,你们若是不相信,我可以对天起誓。”

    她说完后便伸出三指发誓:“苍天在上,这事若真是我做的,便叫我……”

    容斓抬眼见林氏正死死地盯着自己,而四周竟无一人出言相帮,她最终狠下心道:“便叫我不得好死!”

    “王妃慎言。”老夫人语气意味深长道:“誓言可不兴乱发,万一应验了岂不是追悔莫及。”

    容斓心中快呕出血来,滔天的恨意在不断地啃噬着她的血肉,她狠狠咬住舌尖才没让自己不管不顾发泄出来,口腔里顿时泛起一股血腥味。

    她面上神情也冷淡下来:“誓言我已经发了,祖母若是不相信我也没有办法,”

    老夫人:“你如今贵为王妃,生父又是圣上亲封的安阳伯,这声祖母我可担当不起了。”

    容斓闻言面色一沉,莫非老夫人要……

    宋云峥很快去而复返,他回来时手中捧着一册泛旧的厚厚族谱放在老夫人身侧的桌面上摊开。

    老夫人扫视一圈众人脸上的神色,然后沉声道:“瑞王妃如今身份显赫,非我宋家所能高攀,所以我决定将其从族谱除名,从此容宋两家桥归桥,路归路,再无半点干系,日后宋家子弟皆不得以这段养育之恩挟恩图报,尔等可有异议?”

    正厅内鸦雀无声,容斓白了脸色将充满希冀的目光投向唯一一个可能为她求情的人身上。

    当初宋家认养她曾特意举办了仪式邀请了京中诸多世家,在仪式上家主宋文晏亲自将她的名字写入了宋家族谱,这事许多人都知道。

    若是今日她被宋家从族谱除名,待传了出去必定会引来京中人们的议论,届时她该如何自处?

    宋云峥垂首沉默,仿佛感受不到那道落在自己身上灼热的视线一般。

    很快有下人送来笔墨,宋文晏捏笔蘸墨,然后将当初自己亲自写上去的“容斓”用力划掉。

    脸上的灼热像是一直烧到了心里,容斓硬生生拗断了自己修剪圆润的指甲,手指间立刻传来钻心的疼,她将众人冷漠的神情深深刻进脑海,然后转身决绝地出了正厅。

    宋家!

    终有一天她会一雪今日之耻!

    第88章

    帝王咳血“快!快去传太医。”……

    御书房。

    紫檀座掐丝珐琅兽耳香炉上空熏烟袅袅,四周弥漫着一股极淡的龙涎香气息。

    御案后面,一身明黄色龙袍的承和帝正用手摩挲着桌案上一张泛旧的牛皮卷,那上面画着的是北戎王城布防。

    自从得到这布防图后他几乎是日夜观摩,只要大晋铁骑能突破北戎道道封锁线,那么有了这张布防图,直捣王城犹如探囊取物。

    透过这张图,承和帝仿佛看见

    了北戎王都沦陷,而他接受万民敬仰的画面,他的眼中不禁露出痴迷的光芒,苍白削瘦的脸颊上泛起诡异的红潮。

    就在这时,喉咙间突然传来一阵难以忍受的痒意,承和帝脑海里美好的幻想戛然而止,他顿时发出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侍立在一旁的安福见状连忙上前倒了一杯温茶递过去,然后替他轻抚着胸口顺气。

    “皇上,您这阵子咳得愈发厉害,还是宣太医过来瞧瞧吧?”

    一口气饮下半盏茶承和帝这才缓过气来,他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了,“看也没用,太医院里养得都是一群酒囊饭袋。”连他的太子都医治不好,要来何用?

    一想到现在躺在床上死气沉沉,毫无生气的太子,承和帝便觉得自己的心都开始绞痛起来。

    唯一的嫡子半身不遂,已无法再担起储君之责,已成年的皇子中只剩下了长子燕王、三子瑞王,今日早朝已经有大臣提议在这两位皇子中另立储君。

    太子还没被废呢,有人就开始迫不及待了,他倒要看看是谁在背后推波助澜。

    安福的徒弟刘喜弓着腰进来禀报道:“陛下,大理寺周大人求见。”

    承和帝顿时精神一振,“宣。”

    “是。”

    刘喜很快出去引着周则凛进了内书房。

    承和帝见他拂袖正准备行大礼,连忙抬手制止,“周爱卿不必多礼,说说你今日搜查的结果如何?”

    周则凛脸上流露出愧疚之色,“微臣无能,未发现宣平侯府有何异常。”

    经过严刑拷打,狱中的刺客终于不堪忍受,在昨夜里吐露出是受到了武安侯的指使。

    他心中倍感震惊之余觉得不太可能,但还是奉命带人去宋府搜查了一遍,没有找到任何证据。

    他猜测要么是这个刺客受背后之人指使蓄意诬陷,要么就是宋家事先得到了他要搜查的消息,提前将证据隐匿或者销毁了。

    承和帝心中隐隐松了一口气,宋文晏与宋璩兄弟俩一文一武,皆是他较为倚重的肱骨之臣,若是也参与进这场刺杀里,那可真是太让他失望了。

    “非爱卿无能,这说明宋家清清白白。”

    周则凛:“陛下说的是,宋家两位侯爷正直无私,且对陛下忠心耿耿,自然是清白的,定是那刺客在胡乱攀咬。”

    承和帝厉色道:“再审,一定要让他吐出幕后主使。”

    周则凛拱手应是,随后正准备退下时,便见刘喜进来禀道:“陛下,傅将军求见。”

    “让他进来。”承和帝又看向周则凛:“朕命他去捉拿在京逃窜的刺客,想来是有了结果,你正好留下来听一听。”

    周则凛闻言只好留在原地,他侧头看向门口,只见一个身材高大结实,腰背挺拔如松的男人逆光而来,刀刻般的脸上五官俊美无俦,一双黑眸如寒潭般深邃,里面带着凛冽的森寒。

    承和帝同样免了他的行礼,直接问道:“刺客抓到了?”

    傅寒关:“微臣带人查到城西的一处废弃宅院时,正好碰见几个黑衣人欲将其灭口,那两个刺客死了一个,另一个奄奄一息被臣带了回来。”

    那几个黑衣人警惕性很强,发现他后迅速彻底消失得无影无踪,若是他再去迟半刻,只等着收尸了。

    御书房内顿时响起一道剧烈的咳嗽声,几人抬头看去只见承和帝以手掩唇咳得脸颊通红,脊背都佝偻下去。

    安福依照先前那般倒了温茶端过去,只是这次承和帝还没来得及入口,便觉喉咙间涌上一股腥甜。

    下一瞬,御案上的布防图上绽开朵朵梅花,红得刺眼。

    安福霎时白了脸,尖着嗓子吩咐徒弟,“快!快去传太医。”

    刘喜忙不迭应下,随后神色慌张往外跑,跨过门槛时不慎被绊了一下,扑通一声摔倒在地上,只是他也不敢喊疼,一骨碌爬起来往太医院方向跑去。

    温热的茶水冲散了口中的血腥味,承和帝渐渐平息下来,脸上的红潮慢慢褪去,只余下灰白暗淡的脸色和无法遮掩的倦怠。

    他脊背微弯,在宽大龙椅的衬托下,愈发显得身形削瘦不堪。

    “朕命你二人主审,务必尽快审出真凶!”

    二人神色凛然,齐声应是,随后在承和帝的示意下行礼退了出去。

    刚退出御书房门外,便见刘喜领着太医院院使神色匆匆从他们身边经过,进了大门。

    ……

    夜幕降临,月色如水。

    漆黑的天幕中点缀着零零散散的星星,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脚下的道路由块块不规则的青石板铺就而成,两侧的花草丛里时不时传出一声虫鸣,愈发衬得这漫漫夜色寂静无声。

    皎洁的月光拉长男人投下的黑影,傅寒关步伐沉重地走到寝院前,他下意识抬头往主卧的方向看去。

    本以为会看到如昨晚一般漆黑一片,却没想到关阖的轩窗内透出一团烛光。

    暖黄。色的微光点燃了那一双冷寂的黑眸,他不禁开始心跳加快,脑海里浮现出的一个念头促使他朝主卧疾步走去。

    进了主卧后他看也没看起身行礼的流萤,径直往里去。

    撩开内室的珠帘,他急切的目光落在对面被轻纱幔帐挡住的床榻,不自觉放轻步子来到床边。

    骨节修长的大掌撩开幔帐一角,露出里面的情景,湖蓝色叠丝薄衾下是小妻子高高隆起的小腹,平日里灵动澄净的眼眸此刻轻轻阖住,呼吸平缓睡得正香甜。

    失了秩序的心跳慢慢平稳下来,傅寒关在床边坐下,在外面总是淡漠的神情瞬间变得柔和。

    他目光贪婪地紧盯着那张娇颜,深邃的黑眸中流露出柔情缱绻。

    昔日两人总是在一处不曾觉得,如今分开了方知相思难捱,仅仅一晚便让他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傅寒关伸出手想去摸一摸那软嫩的脸颊,然而在看见衣袖上一团暗色的痕迹时他的眼神倏然凝住。

    那是方才在大理寺牢狱里,拷打刺客时不小心溅上去的几滴鲜血,现在已经凝固成了一团暗渍。

    颇为遗憾的将手收回来,他起身进了浴室。

    很快洗漱完毕,傅寒关再出来时身上只着了一件单薄的寝衣。

    柔软顺滑的布料包裹住他高大结实的身躯,宽肩窄腰一览无余。

    他将眼神落在对面低垂着脑袋,眼睛盯着地面的流萤身上,压低了声音询问:“有事?”

    流萤怕吵醒熟睡的夫人,同样小声道:“将军可曾用了晚膳?是否要奴婢为您传膳?”

    方才在外间她就想问的,只是将军压根不给她开口的机会,显然是急着进去见刚回府的夫人。

    傅寒关道:“不用,你退下吧。”

    有他在身边,小妻子有任何需要他都可以代劳,自然也无需丫鬟守夜。

    流萤应了一声,随后悄声退下。

    傅寒关亲自熄灭了内室的红烛,只留下一盏起夜用,然后躺上床。

    熟睡的人儿像是感应到什么一般,下意识地往他这边贴过来。

    后背抵上坚硬炽热的胸膛,宋云昭渐渐从睡梦中醒转过来,她睁开朦胧睡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熟悉的俊颜。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你受伤了吗?”她绵软的嗓音里夹杂着浓浓的困意,充满了对他的担心。

    将粘在她颊侧的一绺碎发挂到耳后,傅寒关轻声回道:“有事耽搁了会,刺客已经抓住了,我也没有受伤。”

    至于在牢狱里血腥残酷的审讯他只字未提,不欲说出来惊吓到她。

    听见“刺客”二字,宋云昭顿时清醒过来,然后将白日里在娘家发生的事一字不落地说给身侧男人听。

    瑞王一。党刺杀太子,又想要栽赃宋家,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这当中又牵扯到了燕王,所以她才会特意赶回来告知。

    不管是前世还是这一世,她知道身边的男人始终是站队燕王一派的。

    男人闻言脸上神情没有丝毫诧异,像是早就料到一般,黢黑深邃的眸子里快速闪过一道暗芒,“刺客皆已伏法,相信要不了多久便会吐露实情,他们已形同秋后蚂蚱,蹦哒不了几日了。”

    不过,萧明璋他们苦心筹划这么多年,想来不会轻易认命,他得与燕王通个信,防止他们狗急跳墙。

    宋云昭顿时安心不少,她着急回来一方面是想要告知此事,更多的是担心他的安危。

    既然刺客已经抓住,她也不会时时刻刻担心他遇到危险了。

    心头大石落地,宋云昭很快再次睡了过去。

    等她睡熟后,傅寒关起身随手披了一件外袍悄声走出内室。

    借着明亮的月光,他一路来到劲草堂内的小书房,点燃书案上的油灯,他捏笔蘸墨写了一封书信,密封好后唤出隐藏的暗卫。

    “送至燕王手中。”

    暗卫领命而去,身形很快消失在无边的夜色中。

    第89章

    你们谁是平西将军?瑞王府。……

    瑞王府。

    万籁俱寂,唯独王府的书房灯火通明。

    瑞王萧明璋端坐主位,下首左右两侧分别坐着信安侯柳季锋和安阳伯容骘。

    柳季锋压低了嗓音,粗声道:“王爷,今日早朝陛下当众宣布命周则凛和傅寒关那厮为主审,咱们的人恐怕……”

    那两个影卫恐怕坚持不了多久了。

    同在边关为将过,傅寒关的手段他可是亲眼见识过的,审起敌国奸细来阴厉狠辣,毫不手软,再硬再难啃的骨头他都能给敲碎。

    更何况那天他们的人迟了一步,灭口未成,那个影卫怕是要生反叛之心。

    上首的萧明璋抿唇不语,只是脸色冰寒,眼底一片阴霾,放在桌案上的右手慢慢用力攥紧,泄露出他此刻起伏的情绪。

    一旁的容骘道:“不知大理寺卿周则凛性情如何?或许可以收买过来为我们所用。”

    是人都会有七情六欲,心中有所求,他们只要找准周则凛的欲求对症下药,将其拉拢过来,那剩下的问题便迎刃而解了。

    萧明璋嗤笑,“想要拉拢周则凛,不过是白费力气罢了。”

    容骘潜伏在北戎多年,不知道周则凛的性情也正常。

    周则凛乃是大晋第一怪人,此人幼年先后丧父丧母,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因而最能吃苦耐劳,心性坚毅非常人所能及,整日手不释卷,埋头苦读。

    于景和末年考中进士后,慢慢从一个无名小官爬到大理寺卿的位置上,他做官的这些年里不仅从未错判一人,且多年冤案都被他昭雪,在朝廷和民间都极有声望。

    说他怪便在于此人如同一块冷冰冰的石头,没有感情,无欲无求,四十好几的人既无妻妾,也无子嗣,孑然一身。

    父皇曾当众为他赐婚都被婉拒了,直言天下何时无冤情,他便解甲归田娶妻生子。

    想要收买这样一个百毒不侵,毫无软肋的人,简直比登天还难。

    萧明璋:“与其想着收买周则凛,倒不如想办法让我们的人混入大理寺牢狱杀人灭口更切实际些。”

    柳季锋恨恨地锤了一拳旁侧的桌案,震得上面的茶盏微颤,发出瓷器相互碰撞的清脆声。

    他咬牙切齿道:“他们现在巴不得我们自投罗网呢!”

    现在满朝文武,包括承和帝的目光都聚焦在大理寺,这个时候他们的人想混进去简直是天方夜谭。

    说不定周则凛那个老匹夫早就布好了天罗地网,就等着他们上门。

    萧明璋闻言面如冠玉的脸庞上快速闪过一丝决绝,他语气森然道:“既然两条路都被堵死了,那我们不如再开辟出一条来。”

    开辟出一条新的,通往权利巅峰的宽敞大道。

    底下两人见状皆神情一震,对视一眼后下意识站起身子,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主位上。

    柳季锋瞪大的虎目里充满了震惊与激动,粗糙的嗓音里流露出狂热的迫切与渴望,“王爷,您的意思是……”

    他们苦心筹划了这么多年,终于等来了这一天!

    容骘则踌躇不决道:“可是京郊西大营的兵权还握在傅寒关手里。”

    这十万兵马可是一个不小的威胁!

    萧明璋自唇边挤出一起阴冷的笑意,“既然挡了本王的路,除掉便是。”

    只要起事前除掉傅寒关,便等同于斩断燕王兄最强有力的臂膀,届时京郊十万军马群龙无首,不过是一盘散沙,不足为惧。

    柳季锋渐渐从方才狂热的幻想中冷静下来,粗黑的眉毛拧在一起,“这事怕是难办。”

    平西将

    军府固若金汤,傅寒关武艺高强,加之隐藏在他身边的暗卫,想要刺杀他无异于痴人说梦。

    恰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道短促的叩门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尤为清晰。

    屋里三道目光不约而同地聚集在门口方向。

    门外传来一道温婉女声:“王爷,是妾身。”

    见萧明璋颔首,容骘几步上前打开房门。

    容澜抬头,嗓音温软地唤了一声“爹爹”。

    容骘脸上凝重的神情缓和下来,他应了一声后侧身让女儿进屋。

    尽管知道这书房四周都有暗卫把守,他还是不放心地往外扫视了一圈,在没发现任何异常后才关了房门。

    萧明璋垂眸,视线落在书房正中央身姿窈窕的女子身上,布满阴霾的眼底飞快闪过一丝极淡的厌恶。

    “这么晚了,你来书房做甚?”

    当初未能换亲成功,他心中不无可惜,待容氏女也是不冷不热,只是后来见她性子温婉可人,对他也体贴入微,他这才待这个王妃有了几分欢喜。

    前段时日侍妾有孕,他本未打算留下这个孩子,容氏女出身武安侯府,虽为义女,他也不好让侍妾抢在王妃前头诞下庶子。

    只是他可以放弃这个孩子,却不能容忍外人谋害他的子嗣,容氏自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却不曾料到王府里的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视线。

    他之所以至今隐而不发,不过是看在需要重用容骘的份上,如今再见这幅温婉的面孔,总觉得不如往日可心了。

    如此善妒心狠的妇人,日后如何担得起一国之母的重任?

    容澜伸出右手,张开五根纤细白皙的手指,柔软的手心里躺着一枚平安扣,质地极佳的白玉在暖黄的烛光下散发出温润的光芒。

    她微微抬头看向对面的男人,杏眼里闪烁着异样的光,“妾身为王爷分忧而来。”

    梦里的她和父亲皆惨死于傅寒关剑下,甚至燕王最终能夺得皇位,很大一部分助力也是来自于这个男人。

    若想不再重蹈覆辙,唯有先将这个威胁给除掉。

    她当然知道刺杀傅寒关不容易,但是如今有了这枚平安扣,可就不一定了。

    ……

    大理寺牢狱外,齐杭牵着踏雪在石阶下等候。

    不一会儿便见门口人影晃动,下一刻从里面走出两道挺拔的身影。

    齐杭:“将军,卢世子。”

    燕王妃卢氏出自卢国公府,乃是卢行舟嫡亲姑母,因着这层关系,即便卢行舟整日流连花丛,不学无术,也在大理寺里得了个闲散职位。

    今日下值时正好碰见审讯结束的傅寒关,因而两人便一道出了大理寺。

    二人下了台阶,正准备就此作别时,不知从哪里窜出一个八九岁,衣着普通的小男孩。

    小男孩仰着脑袋,瞪大了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来回打量着面前两人,“你们谁是平西大将军?”

    卢行舟“唰”地一声展开手中的描金折扇,精致的脸庞露出几分散漫的笑意,衬得眼下的那颗泪痣愈发邪肆。

    “平西大将军傅寒关正是在下。”

    小男孩闻言眼中流露出将信将疑的神色,片刻后他摇头否决道:“你肯定不是。”

    卢行舟有些惊讶,饶有兴致地询问:“何以见得?”

    男孩昂首挺胸语气自豪道:“平西大将军乃是咱们大晋的战神,自是该不苟言笑,威风凛凛的,哪像你……”

    他颇为嫌弃道:“一看就是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文弱书生。”

    候在一旁的齐杭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傅寒关那双深幽淡漠的眸子里也不禁流露出一丝笑意。

    卢行舟自讨了个没趣,凤眼不悦地眯起,“好你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崽子,竟敢瞧不起本世子。”

    男孩听闻他自称“世子”,吓得脸色发白,心中后悔方才不该出言不逊,得罪了大人物。

    他连忙掏出一个物件双手奉上,看向旁边一直未出声的男人讨好道:“想必您便是傅大将军了,有人托我把这个东西务必交于您手里。”

    傅寒关眼神微凝,他自男孩手心里拿过东西细细打量,眸底罕见流露出缕缕暖意。

    卢行舟诧异地“咦”了一声,要知道他与傅寒关相识多年,可从未见他在外人面前流露出这样的神情来。

    惊奇的目光落在那个物件上,只见是一枚藏青色的团锦结络子。

    应当是有些年头了,络子的颜色稍显黯淡,许是时常被人拿在手里摩挲,已经起了毛边,上面还染了一小块指甲盖大的暗渍。

    卢行舟合上折扇时不时用扇柄敲打着自己的手心,不知为何,他竟觉得这络子有几分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似的。

    可这一看就是出自女人之手,莫非是……

    卢行舟瞪大了凤眼,他凑到傅寒关跟前,自以为很小声询问:“莫非是临渊你外面的相好遣人偷偷送过来的?”

    临渊的媳妇出自宋家,有这样显贵的岳家压着,怕是不好明目张胆地纳妾,所以只能将人偷偷藏在外面。

    齐杭闻言忍不住嘴角抽搐,卢世子还真是…一如既往的不着调。

    他们家将军与夫人一直蜜里调油一般,怎么可能还在外面找相好的。

    傅寒关冷冷地瞪了一眼身旁想着看好戏的男人,然后将手里的络子贴身收好,看向男孩问道:“要你送东西的是何人?”

    男孩摇头:“那个大哥哥给了我点铜板让在这等着你出来,还说如果你想要那枚平安扣,三日后戌时三刻一个人到城北孤亭山落云庵里找他。”

    男孩说完脚底抹油般快速溜走,生怕慢了一步被那文文弱弱的世子捉拿起来问罪。

    卢行舟收起脸上的戏谑,转而语调森凉道:“看来你这个相好对你怨念颇深呐,大晚上的把你约去人烟稀少的孤亭山,怕不是想让你有去无回。”

    孤亭山上的落云庵本是前朝留下来的寺庙,香客本就稀少,后来还出过人命,更是没人敢去了。

    现在已经荒凉废弃,里面的杂草估计长得比人都高了。

    难怪他方才觉得那个络子眼熟,那是傅寒关的母亲所做,被傅寒关常年佩戴在腰间。

    后来有一段时日他见傅寒关腰间空荡荡的还询问过,得知是不小心弄丢了。

    不曾想竟落到别有用心的人手里,成了要挟傅寒关的筹码。

    第90章

    瑞王妃想要见你这几日天气格……

    这几日天气格外的闷热,小池塘里的锦鲤时不时跃出水面呼吸新鲜空气,流动的微风都仿佛变得粘稠起来,像是在酝酿一场大雨。

    用罢晚膳后,夫妻二人照例在庭院里散步消食。

    夏日天黑的晚,落日余晖下的庭院花木扶疏,葳蕤争芳,鼻翼间浮动着清淡的幽香。

    宋云昭想到孩子的名字还没有起好,遂软着嗓音询问身侧的男人:“夫君,你觉得‘琼’字如何?”

    琼,美玉也。

    如今自己做母亲了,方能体会当初二叔给钰哥儿取名时的心情,她翻遍了词典,也挑花了眼,只恨不得把所有寓意美好的字都拿来做名字。

    只是等了半天也不见回应,宋云昭抬头看去,只见身侧的男人眉头紧蹙,面上神情凝重,俨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听见她的话。

    唇畔的清浅笑意顿时凝住,宋云昭下意识跟着皱起弯眉,心头没来由地涌上一股子慌乱。

    她伸出嫩白纤细的手指扯了扯男人宽大的衣袖,“夫君,你在想什么呢?”

    在她面前他很少出神,更遑论像此刻这般露出严肃凝重的表情。

    傅寒关骤然回过神来,对上一双布满了担忧的眼眸,他展开宽厚的手掌将那只柔荑握住,然后轻捏着安抚。

    “无事,只是突然想到军营中有一桩事得去处理,待处理完后我回来再与你一起为孩子取名好么?”

    宋云昭看了一眼远处渐渐暗沉下去的天色,不放心地问:“很要紧吗?你马上便要走?”

    傅寒

    关颔首,然后召来齐杭吩咐:“今晚你不用跟着我了,留在府中听凭夫人差遣。”

    因为事先得过吩咐,齐杭神色平静地应了下来。

    倒是宋云昭面上流露出诧异,心中的不安如同湖面上泛起的波纹不断扩大。

    “府里有那么多下人,哪还用得着齐杭,你还是带在身边吧。”

    齐杭是他的贴身护卫,等闲不会分开,况且若他处理完军中的事后立刻回府,这短短的时间也用不上留下齐杭。

    除非……

    宋云昭睁着盈盈水眸,眼睛眨也不眨地紧盯着面前的男人,“你是不是要离开很久?难不成是他们要狗急跳墙?”

    他们指的是谁夫妻俩心照不宣。

    瑞王一党想要诬陷武安侯谋害太子不成,反而留下了爪牙在大理寺牢狱经受严刑拷打,想来他们这几日怕是坐立难安。

    一旦那个刺客招供,便会为萧明璋等人带来灭顶之灾,所以他们极有可能铤而走险,如前世那般发动宫变,只不过这次时间提前了。

    若想起兵就得手握军权,那他这个手握西郊十万兵马的大将军岂不是成了最大的绊脚石?

    傅寒关惊讶于妻子的敏锐聪慧,竟然只凭借他留下齐杭这一举措就猜到了事情大概。

    晚风浮动,他伸手将她被吹动的一缕发丝别到耳后,然后用略带粗糙的手指揉捏着她白嫩柔软的耳垂。

    男人动了动唇,眼中尽是她担忧不安的神情和高高隆起的小腹,即将脱口而出的解释又被他咽了回去,最终道:“我今晚若是没有回来,府中便会紧闭大门,任何人不准进出,府里一切照旧,你照顾好自己和孩子,不用为我担心。”

    宋云昭伸出柔荑握住他的大掌贴在自己颊边,瞪大了桃花眼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我们在府里等你,无论如何你也要平安归来!”

    她知道他身上肩负的责任,所以无法说出让他不去的话来,她现如今唯一能做的,便是照顾好自己和孩子,免除他的后顾之忧。

    傅寒关不禁心头一动,展臂将她整个身子拢进自己怀中,碍着身孕,他不敢太用力,只得低头无限眷念又极其克制地亲了亲她的鬓角。

    庭院里一时间安静下来,轻柔的晚风送来似有若无的花香,夕阳的最后一缕余晖洒在相拥的两人身上,竟显得格外温馨。

    一旁的齐杭默默移开目光,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

    傅寒关走后的这晚,宋云昭辗转反侧一直难以入眠,到了后半夜好不容易浅睡过去,一道雪白的闪电自窗外划过,照得寝居亮如白昼,闷雷声紧随而至。

    宋云昭猛然惊醒过来,下意识往身侧靠去,却扑了个空。

    正待她欲叫人时,纱帐外亮起暖黄色的烛光,下一瞬,纱帐被一双纤细的手撩开,露出青黛的面容。

    “夫人别怕,不过是响雷而已,今夜若是下场雨,明天便不会那么热了。”

    她一边说一边行至桌边倒了一杯温水送到床边。

    宋云昭接过后小口啜饮,被吓得砰砰直跳的心才慢慢平复下来。

    外面传来哗啦雨声,雨滴打在窗外的芭蕉叶上,格外清脆,她一时听入了神。

    青黛见状,接过茶杯放回桌面,然后又回到床边坐在脚踏上。

    “夫人,夜还长呢,奴婢在旁边守着你。”

    宋云昭回过神来,她慢慢躺回去,然后习惯性地将双手轻轻搭在小腹上,“将军有消息传回来吗?”

    她问完便觉得是多此一举,若是真的有消息,青黛她们定会第一时间让自己知晓的。

    果然便听青黛安慰道:“还没呢,夫人放心,将军武艺高强一定不会有事的,说不定等你明早一醒,他就回来了。”

    知道她是安慰自己,宋云昭闻言没再说什么,只是后面却再没了困意,听着外面的雨声,她和青黛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一直到晨光熹微时又慢慢睡过去。

    等再次醒来,外面已经天光大亮,夜间的一场大雨带走了些许燥热,顿时凉爽了不少。

    庭院里的花草树木吸饱了雨水,重新焕发出光彩,显得生机勃**来。

    宋云昭与阿梨用完早膳后,便挪去了花厅处理起府中事务。

    将军府人口简单,主子拢共就三位,琐碎事比起其他府邸少了许多,处理起来也简单,再加上管家能干可靠,许多事都不用她亲自出面。

    外面的产业和她的嫁妆都有信任的管事专门打理,她这个当家主母可谓是极其省心。

    只是今日她为了防止自己胡思乱想,故意拿了账本亲自对账,好让自己闲不下来。

    只是没想到傅寒关这一走就是整整两天两夜,音讯全无。

    一直到第三天的下午。

    这天从早上开始便阴沉沉的,风也停了,空气燥热粘稠,轻薄的夏衫被汗水濡湿,粘在身上难受的紧。

    宋云昭一直都有午睡的习惯,尤其是有了身孕后,变得更加嗜睡,今日用罢午膳后,一反常态没有丝毫困意,两个小团子在肚子里施展手脚,不肯消停。

    她只好拿了针线依靠在临窗的软榻上绣着小衣。

    她手里拿的那块樱粉色布料是为女孩准备的,柔软亲肤,透气性还好,上面绣着的玉兔捣药已经初具雏形。

    只是她今日不知为何,总是有些心神不宁,针线绣错了好几处,只得拆了重新绣。

    却没想到一个不留神,针尖戳破了食指,白皙的指腹瞬间冒出一粒豆大的血珠。

    站在旁边掌扇的流萤见状连忙蹲下。身子拿了干净的帕子将那受伤的食指包裹住,一脸心疼道:“夫人,奴婢去拿药膏来抹抹。”

    宋云昭被她严肃的神情给逗笑,“伤口小得都看不见,哪还用上药,大惊小怪。”过一会它自己就愈合了。

    流萤仰着头,望着眼前这张精致的芙蓉面上难得流露出的笑靥,竟鼻尖酸涩不已。

    将军走的这几日,夫人表面上一切如常,但时不时地便发起呆来,面上总是拢着一抹挥不去的担忧,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夫人露出笑来。

    “夫人肌肤最是娇嫩,寻常磕着碰着都会留下印子,若是将军在的话……”

    若是将军在的话,必定是要亲自为夫人上药的。

    只是在看到宋云昭脸上瞬间消失的笑意,流萤将后半截话给咽了下去,心中后悔不迭不该提起将军。

    一想到今早她无意间听到几个采买的下人议论的话,她的心便重重地坠了下去。

    如果外面的传言是真的,她不敢想夫人若是知道了该是多么的痛不欲生。

    所以她立刻将那几个嚼舌根的下人处置了,以儆效尤,并且勒令不准走漏一丝风声到夫人耳中。

    只盼着夫人越晚知道越好,说不定外面传的都是谣言呢?

    恰在这时,窗外人影晃动。

    下一刻,轻罗入了内室。

    “夫人,门房那边传话说瑞王妃想要见你。”

    将军走之前明令禁止任何人出入府邸,寻常官宦人家若要登门还可找借口婉拒,但瑞王妃乃是皇室中人,若是将其拒之门外,只怕传出去了外人会道将军府藐视皇亲,以下犯上。

    宋云昭闻言蹙了蹙细眉,本欲开口让人将其迎至花厅,但想到那日她与傅寒关在院中的谈话,便改口道:“扶我去看看。”

    从劲草堂至将军府正门有很长的一截路要走,流萤便吩咐人备了软轿。

    四个手脚有力的婆子抬着宋云昭,青黛并流萤、轻罗三人跟在旁侧,一同往正门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