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后,阮逐舟姗姗归家。
阮逐舟刚回到自己房间,便有下人来求见。
然而阮逐舟听了也只是淡淡的。面对堆笑的下人,他坐在梳妆台前,拿着小丫鬟提前准备好的热毛巾慢条斯理擦脸。
“有事直说。”
他说。门外下人这才推开门进屋。
阮逐舟放下毛巾,盯着镜中那张脸。
只有夜深人静时,这张脸上方能瞧出眼下极淡的乌青。他看了一会儿,将毛巾丢到脸盆里,侧过身坐好。
是叶臻房里的小厮,对方正抱着一把崭新的琵琶。
“大少爷说,听闻最近四太太一直在练琴,实在辛苦。这个是大少爷特意孝敬您的一把南归雁,望您务必收下。”
小厮油腔滑舌,刻意将某些词汇咬重。
阮逐舟瞟了一眼那价值不菲的琵琶。
“收着吧。”他对丫鬟说,而后又看看小厮,“回去告诉承泽少爷,就说阮四多谢他的心意。”
小厮完成任务,笑逐颜开,连声应着带上门退下。
小丫鬟把琵琶抱进屋里,又抱着桃木盒子出来:“四太太,您出去的时候,二少爷他来过,说有一件……”
阮逐舟无奈地看了一眼木盒,接过来,打开。
他眼眶忽然不由自主微微放大。
良久,他把手伸进盒子里,在那东西上摸了摸。小丫鬟看他若有所思,询问:“四太太?”
阮逐舟收回手,啪地把盒子关上,起身。
“这件也收着吧。”他嘴角动了动,说。
*
南归雁被放在了房中矮柜上,用特制的楠木架子供起来,阮逐舟却一次没有动过,任凭其成为一个养眼的花瓶。
日历一页页撕下,冬夜变长又变短。
沪城人们似乎很难再粉饰太平。传闻江水化冻后,第一师团的舰队就要和洋人在水上正面决战,城内弥漫着紧张的气氛,不管站队哪一边的人都人心惶惶。
阮逐舟收下南归雁,却并没有巴巴地上赶着对叶臻献媚,叶臻偶尔派小厮过来借着请安的由头打探,发现阮逐舟果真没什么动作,时间一长便也撂开手,将此事搁下。
倒是叶永先那里不时会得来些消息。据说战争陷入了僵持阶段,沪城想要一直独善其身是不可能的事,加上最近大使馆的人强压着沪城政府颁布了不少禁令,许多人得了风吹草动,立刻生出离开华国避难的心思。
阮逐舟也就此事与07号确认过,得到的回复十分肯定:
[宿主您放心,虽然我们的副本并没有严格的既定剧情,但必要时会启动修正程序,叶家和洋人交往过密,想要安全离开沪城就只能走水路,别说洋人发现了不能答应,就是第一师团的舰队也不会轻易放过这一家子卖国贼。]
说这话时,阮逐舟正在翻看丫鬟送来的报纸。他将读完的报纸折了两折:“现在这里的卖国贼可不止叶家一个。武凭勋已经在报纸上公开发表支持两国和谈的言论,望江会是明摆着要把全部身家押在洋人身上了。”
院子里传来一阵嘈杂急促的脚步声,西院外迷迷糊糊传来男人的吆喝声,随后又是一顿乒乒乓乓。
07号往日十分活跃,这次破天荒没有接阮逐舟的茬。
阮逐舟放下报纸,起身:“外头什么动静?”
他是问门外的小丫鬟,可没等到丫鬟回话,07号先一步出声:
[不好了宿主,检测到世界线发生偏移,已启动紧急修正,请您立刻配合完成修正任务。修正任务有别于普通任务,请您严格遵循要求,执行任务命令,否则将会受到主宇宙的严厉处罚。]
阮逐舟打开门,向外看去。
小丫鬟不见了,西院外只能隐约看到几个穿着短袄的下人跑来跑去,各自手里搬着抱着不少东西,不知道的还以为叶家在被抄家。
“什么任务。”他问,全然没有一点打探世界线如何“偏移”的好奇心似的。
几乎同一时间,院外风风火火跑过来一个小厮:“四太太,大少爷有请。”
对方是叶臻常派来的那个小厮,说话的态度依然毕恭毕敬,可见此刻叶家发生的风波定然与自己无关。
阮逐舟淡淡应了一声,跟着人走出院子。他听见07号有些焦急地道:
[宿主,按照主宇宙的规划,叶观本该一直受到何氏和叶臻的打压,可是现在他受到洋人器重,这不符合他触底反弹的人生走向,主宇宙一定是察觉到了这个异常,才不得不出手干预。]
[副本世界有自己的秩序度,即便是主宇宙也不能频繁干预,这是唯一的一次修正机会,一旦任务失败,不仅是我,就连主宇宙也无法保证您会遇到什么情况,失败的概率也会大大增加。]
阮逐舟对副本世界线的偏移似乎并没有多惊讶,并未回答什么,却若有所思。
他跟着小厮走了一段路,忽然意识到什么:“这不是去大少爷住处的路吧?”
小厮边走边头也不回道:“是的四太太,您到了就知道了。”
他们走的是通往小厨房的路,除了下人,住在那里的“主子”唯有叶观。
阮逐舟表情略有所动,目光沉了些许。
果然如他猜测,小厮带着他来到叶观的住处外。只见房门开着,外面乱糟糟站着好几个下人,正是之前在西院外他偶然瞥见搬东西的那几个。
阮逐舟敲门,屋里竟然传来一个女声:
“进来。”
是何氏。
阮逐舟推门进入房内。自打他穿越过来,动不动就大搞针对叶观的三堂会审,他早已习惯了这种剑拔弩张的氛围。
只见何氏在屋内唯一一把椅子上坐着,胸口起伏,叶臻站在她身旁,一手按着何氏的肩作安抚状。
小方桌上垒着一摞书,而叶观与二人面对站着,照旧是负手而立听候发落的模样,下颌却死死紧绷着,颈侧青筋绷起,仿佛在极力按捺着什么。
阮逐舟故意不看他,刚要行礼,只见何氏抄起一本书照着叶观劈头盖脸砸下,尖声吼道:
“叶观,你自己说!这些都是什么?!”
书本啪地丢在叶观脸上,而后摔落在地。
叶观像个木头似的没有动。何氏气急了似的,点点头:“你不说是吧?好,我替你说!”
她转头看向阮逐舟:“阮四,你可知道最近上头政府发了禁令,列出了一大批沪城各大印刷厂和书局发行的禁书?”
阮逐舟看了眼,方桌上最上头那一本恰好是《古今军事通考》第二册,他差人买给叶观的。
阮逐舟答道:“知道,太太。”
一旁的叶臻微微笑道:“四太太,现在这些洋人最忌讳的禁书居然堂而皇之出现在了砚泽的房间,您说,这事有没有必要上报给父亲?”
阮逐舟刚要解释,脑海中07号立即劝阻道:
[宿主,不要告诉他们这些是您购置送给叶观的,您得顺手推舟,给何氏和叶臻一个惩罚主角的由头。]
阮逐舟修眉轻蹙。
不用07号说他也清楚,这次无非又是扮演何氏母子的帮凶。可任务过程中07号直接出言指挥的情况还是第一次。
“这临时任务必须得照词说?”阮逐舟心里问。
07号:[恐怕是的,宿主,紧急任务不能允许任何差错,我也是为了您着想……]
叶观在自己屋里像个犯人一样站着,阮逐舟进来时他视线低垂,唯独在叶臻问完话后嘴角抿紧。
阮逐舟闭了闭眼。
“如今城里天天有人被抓被查,这个节骨眼上要是让洋人知道可不得了。”阮逐舟说完,淡淡瞄了叶观一眼,“顶风作案,就是不把咱们这一家人的安危和这偌大的基业放在眼里,怎么罚都不过分。”
叶观的脸僵了一下,欲言又止。
叶臻满意地颔首,拍拍何氏的肩膀:“母亲别急,弟弟一向顽劣,不听管束,您也是知道的,想来劳伦斯先生和父亲都想给他个历练的机会,只可惜他自己把握不住。依儿子看,大使馆的交易万万不能由他负责了。”
何氏念了声阿弥陀佛,抚了抚胸口:“果然是烂泥扶不上墙。罢了,今天晚上见了你父亲,我一定要把这小兔崽子的勾当原原本本告诉他,我的儿,咱们家的买卖到底还是交给你才叫人安心……”
母子俩一唱一和,阮逐舟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笑呵呵附和:“太太说的极是。既然人赃俱获,不知今儿太太和大少爷请我来是有何事?”
何氏长吁短叹完,掸了掸身上华贵的貂皮大衣,生怕沾上叶观屋里的穷酸气似的,在自己亲儿子的搀扶下站起身。
“多亏承泽发现的及时,现在知道他存了这些禁书的事还没被太多下人知道,若是被哪个多嘴的传出去,咱们跟大使馆就解释不清了。”
她答非所问,而后斜眼看看方桌上的书,面上反倒渐渐油然升起一股得意来。
“让他们把书烧了。”何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