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笔阁 > 其他小说 > 草包美人(快穿) > 400-410
    第401章

    一日之计在于晨,铺子开门当然要选日头初升的时辰。元滢滢起床晚,又要梳洗打扮,再来开门时往往天已大亮。

    吕西翎便将钥匙要了去,由他一早打开排门。昨日他同元滢滢闹了别扭,却未把钥匙交回,元滢滢特意前来便是要钥匙。

    得知会错意,吕西翎面上青红。他从怀里摸出钥匙,猛地拍在桌上,气道:“给你。”

    元滢滢轻抚胸口,瞪大眼眸看向吕西翎离开的身影,眉眼中有不解,似乎不明白他因何置气。吕皇商却了然于胸,故问道:“元小姐是想要翎儿回去,还是从此一分两散?”

    元滢滢当然想让吕西翎回去。当初不要点心而索要这间铺子本是她一时冲动,因前世今生对吕西翎无所事事的不满,势必要他吃亏长点记性。偌大的店铺元滢滢根本搞不定,她深知吕皇商对待每一间铺子都分外用心,若是就此荒废委实可惜。

    见元滢滢柔柔颔首,吕皇商双手一拍,喜道:“那便好了。你尽管听我的话,保准翎儿回心转意。元小姐以后便知道了,他是小孩子脾气,气性来的快走的也快,稍微哄哄就行。”

    元滢滢自然深信不疑。

    她将钥匙给了管家,让他赶回店铺开门,自己则走进了吕西翎的小院。院门大敞,吕西翎瞧见了元滢滢立即别过身去。他声音中夹杂怒气,拍拍身上,摊开两只手道:“怎么,还有别的东西要我还你?我身上可一点东西都没了。”

    元滢滢展颜轻笑,声音轻柔:“钥匙虽已经还给我,但你的人还未随我一起走。”

    吕西翎冷哼一声,并不搭话。

    元滢滢不觉窘迫,她在吕西翎对面坐下,眼眸微软,说道店中不能缺少了吕西翎,否则就如同鱼儿离开水,老虎没了牙齿。吕西翎面容稍缓,疑心是有人指点元滢滢,她才说出这般的好听话。元滢滢禁不住套话,恐三言两语会把吕皇商供出,便忙打岔道:“你冤枉我!我是真心实意想请你回去。你知道的,我不懂生意经,几个伙计更是没一个能指望。这几日铺子能生意红火全仰仗你,我特意前来便是请你回去,怕你不应便寻出要钥匙的借口。你若是不想回去便算了,我这就离开。”

    元滢滢佯装生气起身,见状吕西翎才信,语气别扭道,难得他心情好,看元滢滢实在可怜,便大方原谅了她。

    吕西翎要元滢滢稍做等候,他换身衣服就随她走。元滢滢独自一人站在小院中,她环顾四周,一草一木皆格外熟悉。蛐蛐儿笼子挂在屋檐下,元滢滢走过去用细长的草叶拨弄。

    大将军天生好斗,身形跳动躲开草叶的触碰。元滢滢轻声叹气,想到吕皇商故去后,她同吕西翎搬离府上,大将军也去了。当时的吕西翎满脸颓丧,心爱的蛐蛐儿没了,他只皱皱眉头,随意寻个地方埋了,连碑都未曾立下。

    “好了,我们走罢。”

    记忆中神情萎靡的吕西翎同现在神采飞扬的他重叠在一起,元滢滢回神,问道可需带着大将军一起离开。往日吕西翎总带着大将军去铺子,挂在随手可及的地方,偶尔得闲便逗弄两下。吕西翎却摇头说不带了,他仍然认为和元滢滢争执的源头是蛐蛐儿。吕西翎心想,他可不是因为害怕元滢滢生气才不带,而是不喜争吵。

    在铺子待的久了,吕西翎竟渐渐习惯把自己当成伙计,将元滢滢奉为掌柜。他乐在其中,从拨算盘记账中获得了一些乐趣。吕西翎算盘拨的飞快,手指拨弄珠子,边翻账本边划动。账本翻罢,算盘也停手,最后一笔账理清。

    每当此时,元滢滢觉得吕西翎的身形变得高大可靠,望向他时双眸闪烁亮光。她崇敬的眼神,吕西翎看了格外受用,语气轻飘飘道:“没什么了不起。我小时候抓阄,金银珠宝毛笔砚台都未选,只抓了金子做的算盘。我爹既喜又愁,说得了一个小商人,看来族上是无做官的命了。”

    元滢滢轻声道:“能享一辈子荣华富贵,和做官没什么两样。阿翎,倘若你前世挣点气,我也不至于重来一次又一次……”

    吕西翎见她脸色变幻,心道又来了。元滢滢对着旁人总是轻声细语,唯独对他,变脸比翻书还快。吕西翎根本不知道哪里得罪了她,便要遭她冷声斥责几句。

    有客人进门,吕西翎忙去招呼。元滢滢听声音熟悉,转过身去,原是元茹和唐士程。

    上次火烧厨房一事,元父突生怜女之情,将厨房事宜尽数交给元滢滢。她掌控各房的膳食,处处寻事挑刺,说过去的膳食单子太过油腻,口味重,不利于养身,便让厨子把膳食换成清淡爽口的,点心更是简单,缺油少盐,尝起来没有滋味。

    元茹寻过厨房,问罢后母,才知道是元滢滢想出的主意。她想要元父收回成命,清汤寡水的饭菜如何下口。但元父越发频繁地记起元滢滢的生母,想起她的诸多好处,梦到生母摇头叹息,说他对她不起,连唯一的骨血都苛待。元父正满心愧疚,想着好好弥补元滢滢。他深知厨房的变化是元滢滢开口,为的不是养身,是故意折腾家里人出气。因元父三餐都在外面用,府上膳食变化对他影响不大,他尚且可以接受,便以为元茹也可以。

    元茹告状不成,反而被元父呵斥,说膳食虽寡淡,但每餐所用例银丝毫未减,并未以次充好。她暂且忍耐,等元滢滢气消了便好。元茹要再说,元父神情不耐,直言她不懂事。从小到大,元茹和元滢滢不和时,她都是被偏爱偏疼的一方,现在情形陡然颠倒,顿时觉得百般委屈。

    顿顿素菜,元茹口中无味,见了铺中的点心喉咙微滚,忙吩咐伙计多挑几个。

    伙计端好托盘往柜台去,元茹和元滢滢打了照面。元滢滢没有躲避的心思,她接手了这家店铺,却从未告诉过元家人。元滢滢不关心元父为何突然改变态度,但她无心细究,只要她能从中得到好处,谁理会元父是哪根弦搭错,十几年未曾有过的舐犊情深突然出现在他身上。但无论元父表面如何变化,但本性不改。倘若他知道元滢滢手中有间铺子,还是吕家的店铺,他定然哄也好逼也罢,是一定要拿到手中。

    元滢滢最初只是想让吕西翎长教训,现在当真明白了有间铺子的好处。她整日什么不用做就有进项,哗啦啦的银子流进口袋。元滢滢再不用为了一点月银和后母纠缠,因为她已经看不上了。

    元茹只以为元滢滢也是来买点心,好心提醒:“铺中的点心和摊上的不同,味道更好但所需的银子更多,姐姐可带够了银子?莫要因为囊中羞涩落了个难堪。”

    元滢滢笑道:“我没带够。不如这样,妹妹替我付钱。你我是一家人,不分你的我的。”

    元滢滢说的轻巧自然,看着元茹神情僵硬心中一阵痛快。她顶不喜欢元茹,心里讨厌透了她,嘴上姐姐姐姐叫个不停,仿佛二人是多亲密的姐妹。

    元茹拧紧帕子,未曾料想到元滢滢会开口要她付账。稍微有些骨气之人,听到不和的人假意客套,不应该只是假模假样地寒暄一番就分道扬镳。

    在二人说话时,唐士程便站在一旁。他不欲窥探元滢滢和元茹说话的内容,但店里客人稀少,她们所说的话隐约听了大概。

    见元茹面露为难,唐士程暗道,元滢滢又在欺负人了。他走上前去,语气硬邦邦的:“大小姐想要什么尽管挑,我来付账。”

    元茹朝他投向感激的目光。

    元滢滢眼睛一亮,有人愿意慷慨解囊,她当然毫不客气,反正到手的银子进的是她的口袋。元滢滢便问,还剩下多少点心,她全都要了。

    吕西翎应了一声,没戳破元滢滢掌柜的身份。他看出元滢滢和元茹不对付,特意离近点观察。

    方才吕西翎听到唐士程的话,心中咯噔一下,不禁面露同情,心道:唐士程对元滢滢不了解,她哪里是会客套的性子,只会紧抓旁人的话不放。他就是因为随口说了一句话,丢了铺子,又为元滢滢做工。果不其然,元滢滢因唐士程一句“想要什么”便直接把店铺的点心尽数包下。她才不管唐士程有没有带够银子,会不会付不起。若是他拿不出钱,正好作为教训,时刻告诉他莫要逞英雄。

    唐士程眉头未皱,对伙计说按元滢滢说的办。元茹气的胸脯起伏,说元滢滢吃不了许多点心,显然是讹诈。

    元滢滢做受惊状,躲在吕西翎身后要他评理。

    “是这位郎君主动开口说我想要什么都可以,我依照本心说了,他们却……若是你出不起钱,大可以刚才便告诉我想要什么都成,但不能超过二两银子,我便知道了你的底细,不会多要。现在弄成这副局面不是我一人之错,你那副吃人的模样好生吓人。”

    吕西翎强忍笑意才保持一副严肃面孔,他看向元滢滢,心道装的挺像。元滢滢缩着双肩,她本就身形纤细,这副作态更显体态玲珑。但元滢滢显然做戏能力不佳,她明明是害怕但脸颊不苍白,反而色泽红润。但吕西翎看着,心里当真起了怜爱之心。

    他板起面孔做理中客:“客人,你这就不对了。给不起便直说,都是凡夫俗子谁都不会笑话你假大方,欺负弱女子算怎么一回事。”

    元茹要再辩解,唐士程拦住她。他过去觉得元茹坦率纯真,现在看来——莽撞冲动,做事不计后果。他何时说过没有银钱,不愿意出钱。本是一桩小事,经过元茹出头越闹越大,铺中的人纷纷侧目而视。唐士程觉得头痛,摸出一沓子银票放在柜台:“多的不用找。”

    他转身离开,元茹匆匆跟上。

    元滢滢抚着腰笑出声。她抓起银票,仔细清点后感慨唐士程是真大方,除了能买下铺中所有点心还有不少富余。她抽出银票分给伙计,特意留给吕西翎一张大的。

    吕西翎甩甩银票,笑道她如此慷慨大方。元滢滢轻哼,直言她向来赏罚分明,刚才吕西翎配合同她做戏,她自然要奖赏他。

    点心被唐士程包圆,铺子可以提前半天关门。至于点心,元滢滢一人吃不完,便让伙计各自分了带回去。

    吕皇商看着桌上酥皮奶皮混杂堆放在一起的点心,得知是吕西翎带回府,说他许久没去玩乐,今日有人久不见他特意上门相邀。吕皇商已拒绝了邀约,但仍旧拿出此事试探吕西翎。

    站了一天,吕西翎饿得不行,往嘴里大口吃着饭菜,说话声音含糊:“我哪有空闲,铺子里的事尚且忙不过来,没有空陪他们斗蛐蛐儿。”

    吕皇商又道,若是吕西翎对昔日遭算计一事耿耿于怀,不如辞去了活计,吕家店铺众多,随意分出一家交给吕西翎。

    他想都不想断然拒绝,铺子里虽然忙碌,但他过得快活满足。

    提到元滢滢,吕西翎眼眸中闪烁兴奋:“爹,你知道吗,今天滢滢又拿捏住旁人说的话。那人要请客,她就把所有点心都要了,直把那人架起来。我心里才平衡了一些,看来不是我一个人被滢滢坑,还多了一个难兄难弟。”

    吕皇商问道:“你天天待在铺子里不觉得无聊?”

    吕西翎摇头:“当然不会。她整日有许多事要做,翻账本问生意。其实我早就瞧出来了,她看不懂账本却非要装懂,但一眼就看穿了——我每次看向她时,她不是在发愣,就是拿起毛笔勾画,走近一瞧,却不是在核账,是在画乌龟。爹,你不知道我整天忙中偷闲看她做什么,日子充实的很。”

    吕皇商连连应是,心想他旁的不知道,但清楚吕西翎刚才字字句句不离元滢滢。恐怕有趣的不是店铺的活儿,是元滢滢才对。

    回到家中,元滢滢吩咐厨房做了一桌苦瓜宴,是特意为元茹准备,称清火败毒,正好消元茹的火气。

    元茹尝了一口,连忙拿茶水漱口。她埋怨元滢滢不依不饶,明明害的她丢人又遭唐士程冷落还不肯罢休,又拿苦瓜宴欺负她。

    胸中郁闷难以疏解,元茹便书信一封,把心中难过写在纸上,吩咐婢女送出府去。

    她嘱咐,还是老地方。

    402

    第402章

    婢女拿了信正要出府,在大门口和元滢滢身旁的丫鬟撞上。她顿时改了心意,把信塞进袖中说有要紧事告诉元滢滢。

    婢女深知做奴婢最重要不是恪守本分,而是识时务者为俊杰。她见府中元滢滢这股子东风压倒后母的西风,便斗胆赌上一把,以此信投诚。

    元滢滢感到新奇,府上无一例外地倒向后母,皆是自发地为后母探听消息。这是头次有人将元茹的秘密禀上,她颇感兴趣,没有做伪君子状斥责婢女不该背信弃主,将信件丢在一旁表示清高并决心不看。元滢滢将信展开,仔细读来。

    纸上诉尽满腹委屈,把元滢滢所为一一讲来。元滢滢置身事外旁观,便觉得自己是无恶不作的坏人,而元茹是遭她欺负的小可怜。

    只是这信却不是送给唐士程。

    元滢滢看到文中的子皓二字,隐约记起让元茹和唐士程退亲转投他人怀抱的那人姓名,便是刘子皓。

    她蹙起黛眉,慢慢想通:看来元茹还未得到重生的机会,现在她同唐士程定亲,但私底下和刘子皓有了牵扯。

    元滢滢不会把此事禀告元父,如此做了是在帮元茹的忙——让元茹及时和刘子皓分开,安生同唐士程过日子,不就是帮她余生美满。元滢滢才不是以德报怨之人,做不来此等贴心事情。她心道,待元茹恢复前世记忆一定立刻和刘子皓撇清关系。元茹何其幸运,正确选择就摆在面前,她只需避开刘子皓这个错误的人,便能迎来好日子。

    想起唐士程高高在上,眸中暗含轻视的脸,元滢滢心想,元茹都把她说成无恶不作之人,她不真的做些什么岂不是辜负了坏名声。

    元滢滢将信折好还给婢女,要她莫声张,该送给谁便送给谁。婢女不解,她已做好了元滢滢拿信去告状的打算,不曾想元滢滢没准备把此事告诉元父。

    在铺子中和吕西翎相处许久,耳濡目染之下元滢滢学得了笼络人心的法子,虽然不多,但勉强能够撑场面用。她打开妆奁。因里面的首饰成色并不好,挑挑拣拣许久才选出一副耳坠子,拿给婢女作为奖赏。她说会记得婢女的好,若是她情愿做自己的耳目,定然不会薄待她,待有了合适机会就把她要过来。

    竹兰忙表忠心,说会时刻关注元茹的一举一动,如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立刻禀告。

    元茹信上除了诉说委屈,还要见刘子皓一面。今晚有名的杂耍班子进城,街道定然热闹。元滢滢晚上梳洗打扮出了门,来到酒楼三层。

    这酒楼除了厢房主屋,另外辟出一间外屋,无窗无墙,只有雕花栏杆阻隔。站在外屋可以吹风赏月,也可同隔壁对面相望闲话两句。

    元滢滢走至外屋,轻依栏杆,朝隔壁房间看去。只见糯色窗户纸上黑影移动,由小变大,逐渐靠近窗户。元滢滢立刻转过身子,担心被瞧见了真容。

    唐士程和伙计说话的声音传来,问订房的主人何时能到。伙计笑着让他等等。

    元滢滢促成元茹和情郎的会面,又用了元茹的名义邀唐士程前来。她脑筋简单,想着梦境之仇不可不报。回忆在梦中,她已重生两次,本就心力交瘁,每行一步都战战兢兢。元茹却故意隐瞒,让她误会了刘子皓是良人,导致最后一次重生也没过上好日子。元滢滢恨恨想道:元茹害她,她便还回去。重生后的元茹避刘子皓如蛇蝎,她便挑明此事,让唐士程知道元茹的所作所为,彻底断绝了二人在一起的可能。假如元茹能靠自身另外找到良人,元滢滢不会阻拦。唐士程得知真相仍旧情愿接受元茹,元滢滢不会另想法子拆散,只会骂唐士程不争气,长得道貌岸然实际情愿当乌龟王八。

    元滢滢假借元茹名义邀约的计策拙劣,唐士程早就识破。真是元茹邀请,便会说出因何要见他,不会只留下一句轻飘飘似是而非的“有要紧事说”。唐士程稍做思索,来送信的人是元府奴婢,此人不是元茹,必定只能是元滢滢了。唐士程心道,元滢滢不知道想出了什么欺负人的法子,故意设下此局。唐士程便装作没有发现,按照元滢滢的计划来赴约,看她搞什么名堂。

    唐士程随意张望,见纤细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明显是女子模样。他唇角轻笑,想必隔壁便是元滢滢,藏都没有藏好。

    唐士程等的无聊,故意大声说道,他听街下有柿子卖,但身上并无零散银钱,不如去隔壁问问可有零钱相换。

    元滢滢当即屏住呼吸,暗自祈祷唐士程所说是另一个隔壁,不是她的房间。但祈祷没能奏效,房门声音响起,元滢滢大气不敢出。屋子灯火通明,门紧紧关闭,显然里面有人在,元滢滢只得应声。她声音发细,装不得粗音,便把声音掐的更细,甜腻腻的,像掺了过量的蜜糖。

    “我一人在房内,不便见外人,你速速离开罢。”

    唐士程听了失笑,只道元滢滢为了隐藏身份竟学会了伪装,声音娇滴滴的像是那么一回事。他停留门前,没有离去,说出来意。

    元滢滢埋怨唐士程没有君子风度。她刚才说的很清楚,做出一副性子传统不见外男的腼腆作风,唐士程却不识趣仍旧絮絮叨叨说个没完。为了驱赶他尽快离去,元滢滢只得翻开荷包,数出二十枚铜钱。

    “请郎君背过身去。”

    唐士程依她,转过身去。他听到推门声音响起,应是元滢滢走了出来。她仍不放心,再三叮嘱道,要他一定莫回头,她不见外男的,只是看唐士程遇到困难有心帮忙才开门。唐士程知道,他现在回头看到的定然是元滢滢张皇失措的脸。然后呢,元滢滢是会手忙脚乱地解释她是碰巧经过,还是破罐子破摔,坦诚说出邀请唐士程的人就是她。

    但相比立刻戳破,唐士程选择静静站立原地。毕竟看元滢滢费心遮掩却不知道他已经知晓真相的笨拙模样,委实乐趣横生。

    门吱呀响起,传来一声“你可以转过来了”。

    唐士程看房门重新紧闭,只是地面多了一只粉色绸面绣彩蝶帕子。唐士程拿在手里拆开,里面整整齐齐码着铜板。

    唐士程道谢,元滢滢隔着房门应了一声。

    拿过铜板,唐士程逗留不肯离开,直言他身上有成块碎银,便以此作为交换,酬谢元滢滢慷慨解囊之恩。他把碎银放在地面,回了房中。元滢滢听到他脚步声远去,直到听不见了才打开一道缝隙,水淋淋的眼睛瞟向地面,果真看到了一块碎银。元滢滢将门拉开,拾起银子又赶紧合拢。她全然不知,自己这副作态被唐士程尽数看在眼中。

    见她面露欣喜,唐士程轻轻摇头,他以为女子身上不该沾染太多铜臭气。女子似水,清清白白,心思磊落之人才最合唐士程心意。像元滢滢此类——欺负人,满肚子心机算计,又爱钱,是唐士程最嫌恶的女子。

    元滢滢掂掂碎银,估计约有二两重。她心道唐士程真是笨透了。他用二两银子足够买下街道上随便一个小摊,却用来和她交换铜板,真是蠢笨。却不知,唐士程本就无心买东西,换零碎银钱是他随意想出的借口,是为了看元滢滢努力遮掩的慌张模样。

    唐士程从栏杆探出身子,目光缓缓掠过街道,最终停在一个卖柿子的摊上。他扬起声音,冲小摊贩喊道:“卖得是脆柿子软柿子?”

    小摊贩仰面,声音响亮:“二者都有,客官要哪种。”

    元滢滢时刻关注隔壁的动静,唯恐唐士程走掉了,看不到元茹私会场面,她精心布置的局就白白浪费了。

    听到小摊贩询问,元滢滢差点脱口而出“软柿”——软柿香甜多汁,脆柿硬邦邦的。

    但唐士程回答了脆柿。

    元滢滢气的来回走动,心想难怪她和唐士程不对付,从初次见面印象不佳,口味又不合。元滢滢心中默念,假如唐士程能够及时更正刚才的话,意识到软柿才是好柿子,她便觉得他尚且有几分可取之处。

    但唐士程始终未改口。他身在楼上,不必特意走下去给钱拿柿子。每间厢房外屋旁备下一个竹篮,用细麻绳串好,为的是方便客人,不必楼上楼下来回跑,只需把银钱放好,将竹篮垂下。街道的小贩拿到银子,会将所需物件放进篮中,由客人再拉上来。

    小摊贩捡了几个饱满的脆柿,拉动麻绳,说道都备好了。

    唐士程将竹篮拉回,见里面摆着几个脆柿,色泽金黄莹润。他用刀切开一角送进口中,酸涩感叫他眉毛眼睛皱成一团。旁边传来幸灾乐祸的笑声,是元滢滢没忍住笑意。她暗自想道,谁让唐士程不买软柿,非买脆柿,这会儿涩到嘴巴了吧。

    唐士程遥遥唤道:“姑娘可要吃柿子?”

    元滢滢才不要尝,酸涩难入口的东西就留给唐士程一人享用罢。

    她故意咳嗽两声,娇声道:“柿子性寒,我吃不得。”

    唐士程把柿子放下,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元滢滢聊着,心想他真是无聊至此,竟能和元滢滢心平气和地聊天。

    若是以真容相见,元滢滢早就轻嗤一声,背过身去,想不理会唐士程就不理他。可元滢滢担心唐士程被人邀来,久久不见主人出现会起身离开。为了留住唐士程,元滢滢只能尽力和他说话。

    伙计来送茶水,听到两人你来我往地隔空说话,便调侃道:“郎君和隔壁客人也算一见如故,若是男未婚女未嫁,可见面认识,以成全今天相见的缘分。”

    伙计竟是起了撮合之意。

    元滢滢蹙眉,想唐士程一定会开口解释,说他有婚约在身,不便同其他女子扯上关系,要伙计莫要乱说话。毕竟在梦境中,唐士程在众人眼中是难得的好郎君,端方清正,身旁无莺莺燕燕。所以即使唐士程定亲,仍旧有女子看中了他,袒露心思。唐士程拒绝时便拿出这一番说辞。

    但元滢滢没有等到唐士程的拒绝,他轻轻点头,仿佛认为伙计的话言之有理,便道:“我确有此意。只是隔壁姑娘太过羞怯——”

    他语带惋惜,似乎当真为结识不了元滢滢而烦恼。

    元滢滢大惊,只觉唐士程和众人口中的他不一样。他非但没有对陌生姑娘敬而远之,反而跃跃欲试,这令元滢滢怀疑他表里不一,面上冷淡,实际喜欢沾花惹草。

    元滢滢态度冷淡,声音依旧娇柔:“公子若想认识姑娘,法子可多的是,我却消受不起。”

    说罢,元滢滢便闪身进了里屋,把门关上,隔绝了唐士程的视线。他一怔,没料想到竟玩过了火,惹了元滢滢生气。

    伙计见情形不对劲,连忙走了出去。唐士程沉思,他虽不知元滢滢设计是为了什么,但隐约有猜测。在家中,他见多了争执纠纷。所谓女子相争,争的多是金银首饰,或者男子。唐士程猜测,元滢滢莫不是想拆散他和元茹的姻缘再取而代之。并非是他自视甚高,以为自己是香饽饽,人人都想咬上一口。但唐士程从元茹口中听说元滢滢前些日子在议亲,但每桩亲事都挑出诸多毛病。元茹同元滢滢不和睦,自然不会说元滢滢不满意是因为供她挑选的郎君个个不好。元茹隐去郎君们的身份家室处境,只说后母的不容易。尤其是元茹已经定亲,而元滢滢的亲事没有着落,在外人看来以为后母薄待了元滢滢。在唐士程面前,元茹为后母叫苦,她费神替元滢滢筹划,但媒人上门,元滢滢连连摇头,一个郎君都不愿意见。后母无法,最终只得依元滢滢的,再留她在家中两年。

    自古以来,长姐先嫁人,后是弟弟妹妹成亲。元茹此话暗示唐士程,二人的亲事要往后拖延,起码两年之内不能成事。这并非她的缘故,而是要怪罪元滢滢。

    唐士程受元茹影响,便先入为主地认为元滢滢挑剔。结合她的本性,做出抢妹妹夫婿的事情并不意外。因此,唐士程刚才故意没有反驳伙计的撮合,意在观察元滢滢的反应。她竟未曾顺势为之,任凭旁人把她和唐士程凑成一对,而是生了怒气。

    唐士程一直以为他对元滢滢了解透彻,尽管大部分认知是源于元茹。

    可现在,他却看不懂元滢滢了。

    403

    第403章

    元茹头戴幕篱,见刘子皓走近,她掀开薄纱的一角,轻声唤道:“刘郎。”

    刘子皓走到她身旁,轻揽腰肢,元茹面颊羞红,口中说着不要如此。刘子皓立刻松开了她,元茹心中却怅然若失,想念他刚才的亲昵举动。但她如何开口,直接说想让刘子皓亲近她,那也太不知羞了。

    元茹心不在焉地走着,后悔刚才推开了刘子皓。他们相见一面要避开众人,委实艰难,好不容易见了面又隔着几尺远的距离。元茹正忧愁,刘子皓的手突然落在她的肩膀,往怀里拉去。抵在情郎的胸口,元茹面上重新带着笑容,这次她尽管羞涩却不再说“不许”“不可以”之类的话。

    刘子皓看向她的目光中满是兴味,夹杂几分轻视,暗道女子都是如此,表面矜持拒绝,实际心里盼望他再靠近一点。

    刘子皓深谙对付女子的法子,他主动提及元茹写的信,关切问道发生了何事,为何今日见元茹气色不好。此话为假,为了出门见刘子皓,元茹敷粉上妆,脸颊红润,哪里看得出气色欠佳。但元茹听罢他的话,心中熨帖,忙诉起苦来,说这些日子遭遇的委屈。刘子皓当即与之共情,大骂元滢滢欺人太甚,元父偏心。他每个字都说进了元茹心中,更觉刘子皓是生平知己,身子一歪,整个人倒进他怀里。

    竹兰识趣地放慢脚步,同两人拉开距离。她事先得了命令,待元茹和刘子皓见面后就离开,过上一个时辰在桥头会面。竹兰未随意寻个地方休息,而是脚步匆匆来到酒楼。

    房门轻叩,元滢滢打开门引她进去。竹兰便将元茹和刘子皓会面,如今身在何处一一讲来。按照竹兰对元茹的了解,她既出得府来,势必要去看杂耍班子,便要从酒楼下方经过。

    元滢滢探首向街道望去,远远地瞧见元茹的身影走来。同她并肩而立的男子想来就是刘子皓,生得一副好模样,唇红齿白,眼眸细而长,行走间自有一股子风流肆意。刘子皓当然生得不丑,与之相反,他体貌端正,为人体贴,才哄得元茹和他私会。

    眼看人影越走越近,元滢滢侧身望去,只见隔壁外屋无唐士程的身影。元滢滢心中发慌,知道唐士程是遭她冷遇不痛快才回屋去。元滢滢急于让唐士程看到二人,便软着声音唤他,似有求和之意。

    唐士程听她温声软语,便知道是到了紧要关头。他故作冷淡道:“姑娘方才言之有理,你我是不该走的太近,话还是少说一些好。”

    元滢滢暗骂唐士程假正经,此刻却越发软了嗓音,说刚才一时失言,倘若得罪了唐士程,要他莫要计较。元滢滢轻抿唇瓣,强行挤出羞意,称虽未见到唐士程真容,但见他行事大方,颇有好感,倘若能再次见面,才真的是伙计口中所说“有缘”。

    唐士程唇角弯弯,暗道元滢滢连美人计都用上了,想必是局已设好,只等他进去。他不再捉弄元滢滢,依照她的心思走到外屋。元滢滢话题转的生硬,自己却恍然未觉。

    “你瞧底下,那些人便是进城的杂耍班子罢。”

    唐士程向下一望,未看到元滢滢所说的杂耍班子,倒是看见了元茹。此刻,同他有婚约在身的未婚妻和旁的男子亲密无间。元茹驻足在卖柿子的小摊前,正好让唐士程看得清清楚楚。

    只见元茹拿起柿子,想要挑选几个,身旁的刘子皓说了几句话,她便放回原处,脸上溢出羞涩的笑容。

    唐士程轻抚腮边,想道当真是男有情女有意。他胸中并无多少愤怒,因他对元茹的感情不深,看到她和别的男子同游街市反应平淡。

    元滢滢等了一会儿,不听唐士程怒骂二人。她趴在栏杆上,看看底下,又望向唐士程,颇感奇怪。她已经看到唐士程的视线落在二人身上,久久未曾挪动,想来是辨认出了元茹的身份。但唐士程没有遭人背叛的愤怒,面上一片平静。

    唐士程又再一次颠覆了元滢滢对他的印象,不仅是伪君子,还情愿做乌龟王八。

    想到她大费周章设下的局,如今看来是白费了。元滢滢扭着帕子,脸颊气的发红。偏偏唐士程语气平静地问道:“杂耍班子在哪里,我未曾看到?”

    元滢滢心想,还看什么杂耍班子,他都戴了绿帽了。元滢滢冷哼道,刚才许是她看错了,说罢转身进了里屋。门啪嗒一响,声音巨大,似是在发泄主人的怒气。

    唐士程深感元滢滢像是极其没耐心的猎人,早上设置圈套便以为大功告成,拍拍屁股离去,等晚上满怀期待地掀开陷阱,发现没有一只猎物落网,就顿时气的破口大骂。

    唐士程大概能想明白元滢滢的意图,无非是她得知了元茹另有私情,特意引他看到大发雷霆。唐士程等待元滢滢的后招,但等到元茹和刘子皓离开柿子摊,对面都毫无反应。唐士程轻抚脑袋,暗道自己糊涂。像元滢滢这般头脑简单之人,能想到引他前来又做出漏洞百出的局,恐怕已经耗费她全部心力。

    唐士程唤来伙计,低声吩咐几句。伙计点头应好,跑到街道四处张望。他按照唐士程的吩咐很快在人群中辨认出元茹,快步追上:“有一位唐公子托我传话——他刚才匆匆一瞥,看到小姐你的身影和他的未婚妻相似,便好奇你是否是元茹元姑娘?”

    元茹神色慌张,没想到竟然会碰到唐士程。她四处张望,担心唐士程就在附近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我……是。”

    伙计笑道:“唐公子说了,若是元姑娘有空,可随他同看杂耍。元姑娘还可带你的朋友一起来。”

    他看向刘子皓,见两人亲近,不禁露出怀疑的神色。孤单寡女,亲昵同行,女方却另有婚约在身。面前这一对儿,难不成是暗通款曲之辈。

    伙计的目光令元茹心惊胆颤,忙开口解释:“唐公子说笑了罢,我哪里是和朋友在一起。是——”

    元茹飞快地想着对策,她记起了竹兰,便道:“是街上人群太多,我同婢女走散了。这位公子萍水相逢却一副助人心肠,愿意陪我寻婢女。不过唐公子竟然也来看热闹,我便同他一起。”

    她转过身对刘子皓道,感谢他好心帮忙,但现在不必劳烦他了。

    见元茹悄悄使眼色,刘子皓心领神会,连忙配合做不相识状。

    看着元茹和伙计离开的身影,刘子皓轻声叹息,他好生装扮,推掉诸多邀约,竟连一点好处都未得到,只揽了腰,摸了手。

    元茹登上酒楼,悄悄打量唐士程神色,见他面色平静并无怒气,暗自放下心。寻常男子见到未婚妻和人私会,纵然只是心生怀疑,也必定会勃然大怒,一定不会像现在这般沉得住气。

    唐士程问起元茹和刘子皓同行一事,她便拿出刚才的说法搪塞。唐士程心道,元茹的脑筋比元滢滢聪明许多,找出的借口合情合理。不像元滢滢,无论是引他来,还是让他发现元茹的秘密,都做的生疏不自然,让人轻易看穿。

    但对于元滢滢拙劣的计谋,唐士程有心周旋,故意逗弄她,看她慌乱无措的神情。面对元茹,唐士程心中一片平静,他甚至无心指出元茹话里的漏洞——既是和刘子皓偶然见面,因为何故相距甚近。对待亲疏不同的人,身体会下意识靠近或者疏远。比如唐士程和元茹,每次两人走的稍近些,唐士程便觉得不自在,往一旁走远点,重新拉开距离。刚刚元茹和刘子皓并肩行走,身子何止是靠近,简直快要依偎在刘子皓的怀里。

    唐士程看到元茹小心翼翼试探的神情,颇感无趣。他直言忽然想起有事在身,不能陪伴元茹。倘若她想去看杂耍,就托两个伙计相陪,若是不想,就送她回去。元茹面露喜色,猛然察觉脸上的神情不对,怎地未婚夫离开她一副开怀模样。但元茹一想到刘子皓还未走远,她此刻折返定然能赶上,她本以为被唐士程撞见会辜负了良宵,不曾想峰回路转,露不出难过神情。

    看她神色,唐士程便知元茹待会儿又会去找刘子皓。奇怪,他竟然生不出一丁点嫉妒或者愤怒。

    途径元滢滢房门,唐士程轻折手指,叩门道:“杂耍班子这次真的到了,姑娘莫要耽搁了良机。”

    无人回话。

    但唐士程知道,元滢滢一定守在门旁,将他说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元滢滢揣摩唐士程话中的意思,暗道,他说这次杂耍班子真来了是何意,难不成是识破了她的伎俩,知道她刚才故意撒谎,只是用杂耍班子的名头引他往下面看。

    元滢滢琢磨不透,她向来不精于揣摩人心。她脚步匆匆,裙摆扬起,直冲阑干而去。扶着雕花红木,她看到唐士程走出酒楼。他忽地停下脚步,调转过身,和元滢滢对上视线。元滢滢脑袋轰地一声,连忙蹲下身子。她心中跳个不停,无法确定唐士程是否看到了她。

    元滢滢心中祈祷没看见。她心知肚明,假如唐士程得知隔壁屋子不是陌生女子而是她,依照唐士程的脑袋一定能极快地想通一切,他定然会去而复返寻她的麻烦。元滢滢满心不安地等待,始终没听到门响,悬起的心才缓缓落下。

    唐士程回到府上,家中人诧异他回来的如此早,得知他未去看杂耍又是一番叹息,直言他既然已经出去,竟把看杂耍的绝好机会浪费了。唐士程却道不可惜,他没有看到杂耍,却看了另外一场好戏。待被问道是什么好戏,可是戏班子新编的折子戏,唐士程轻轻摇头,脑袋里浮现的不是元茹的秘密,而是元滢滢慌乱之中匆匆蹲下,以为如此就能够掩耳盗铃的蠢样子。

    家中人道:“看你面带笑容,想必一定是场有趣的戏。”

    唐士程眉心皱紧,手抚向面颊。

    他竟在微笑?无视元茹的私情,他竟会因为元滢滢的蠢笨模样而发笑?

    元滢滢六神无主,事情进展完全出乎她意料之外。唐士程没有当场追下去质问元茹,反而邀她上楼,不知道说了什么话,表面瞧着风平浪静,没有毁婚约的打算。元滢滢面带愁容,想着苍天为何如此厚待元茹,让她遇到唐士程这种情愿做乌龟王八的人。若是她也能遇到同样的人便好了。

    元滢滢心道,只垂下一只鱼饵,钓上来的鱼儿或大或小只能接受。但倘若同时垂下几只钓竿,总有一只能钓起肥美的大鱼。但她当真如此做了,会被世人的吐沫星子淹没,说她行径浪荡。坏名声一传出去,她本就艰难的婚事更是雪上加霜,更难找到如意郎君了。元滢滢做痴心妄想,假如所遇男子皆不在乎她另有私情,她便可以静心观察,看哪个更有出息便嫁给哪一个。

    只可惜,世间男子无这般慷慨大方者。无论多正人君子的男子,都不会愿意和旁人共同拥有一个未婚妻。

    元滢滢便只能想想。

    竹兰询问,她现在要做些什么。元滢滢便让她回到元茹身旁。自然,她不是说话不算话之人,允诺过竹兰的事会做到。她会寻个机会,不去找后母,直接告诉元父把竹兰要到身边来。

    竹兰见惯了主子们许诺好处,但往往是空话,没有准期。听到元滢滢言语笃定又给了准日子,她放下心来。竹兰已经上了元滢滢的船,自然满心为她考虑。她直言,唐士程不同元茹挑明只有两种可能。一是他对元茹情根深种,愿意原谅她所做下的一切。二是他根本不在乎元茹,但为了颜面体统,只能暂时按下不说。竹兰觉得前者不大可能,因为唐士程看着不像是情痴。他理智清醒,连处理这种易惹人生气的事情都满脸风轻云淡,心中的想法更偏向后者。

    竹兰若成了元滢滢的婢女,自然希望她嫁个好人家,自己作为陪嫁婢女能水涨船高。她跟在元茹身旁,深知当初定亲时,后母便将唐士程了解的透彻。他定然是人中龙凤,否则后母不会轻易许了亲事,还不止一次念叨过是元家高攀。

    她婉转进言,元滢滢可趁虚而入,趁着唐士程对元茹失望,借机关心他,将后母得意的这桩亲事抢到手中。

    404

    第404章

    元滢滢闻言诧异,因竹兰说这话时像极了折子戏里心思恶毒的配角。像她和竹兰这类主仆角色,大约最终的结局都是机关算尽,落了两手空空。

    虽然竹兰分析的颇有道理,但元滢滢更偏信唐士程是对元茹一往情深,才情愿做憋屈的乌龟王八。至于夺人亲事——她想到唐士程,只能回忆起他的种种坏处,不体贴,对她轻视怠慢,伪君子……

    她摇头拒绝了竹兰的提议,非是她以为如此做了对不起元茹,而是因为讨厌唐士程。

    元滢滢宽慰道,她虽然不应,但已将竹兰的忠心记在心中。

    竹兰轻舒一口气,新主子虽不能接纳她的意见,但能领悟她一番好意便足够了,她起身告辞。

    元滢滢走在街上,耳旁传来关于杂耍班子的议论声,顿时生出好奇。她抬脚朝着人群聚集的方向走去。

    这杂耍班子是从东边来的,听闻曾漂洋过海,学过西洋人的许多新鲜玩意儿。因此,除了寻常的脚蹬大缸,喷火钻火圈外,还有西方的变化把戏——凭空从手里变出一朵鲜花,或者将围观之人的首饰取来,放进匣子里罩上黑布,首饰转眼消失不见,却出现在另外一人的口袋中。

    元滢滢看得入神,待听到敲锣打鼓声便欲解下荷包,她要拿出大点的银钱打赏。虽然打赏不拘多少,但变化把戏令元滢滢称奇,她乐意慷慨解囊。

    手摸向腰间,却落了个空。身旁之人迅速离开,元滢滢意识到遇见贼人,忙呼荷包被偷。

    闻声在场众人纷纷帮忙阻拦,但那贼人仿佛是老手,如同泥鳅一般滑进水里,根本拦不下他。元滢滢轻提裙摆在人群中穿梭。荷包里有她从唐士程手中新得的银钱,另有一些零碎铜板。其中银钱虽然不多,但被贼人轻易夺走,她心中难免不平。

    贼人从未遇见过如此执着的女子。他偏爱窃女子的首饰荷包,因她们脸皮薄,被旁的男子近身,即使察觉那人是贼人,因为面子也会暗自忍耐。有哪个女子会像元滢滢一般,规矩脸面都不要了,径直追着他有了三四个街市。

    贼人向后望去,见无元滢滢的身影顿时心中一喜,以为甩掉了她。不曾想元滢滢只是脚步慢了些,随后就出现在他的视线中。贼人只能再逃。

    元滢滢却站在原地,吐息微急,手掌抚向后腰,拔高声音道:“前面那个蓝袍黑裤的男子是贼,他偷了我的荷包。”

    声音落下,好心路人出手阻拦。贼人躲避不得,脚步一歪,栽倒在路边为人写字的小摊上。他摔在地面,砚台倾倒,染了满身乌黑墨汁。元滢滢鬓发微乱,发髻中斜插的烧蓝步摇轻轻摇曳。

    她面颊微红,单手掐腰,声音微冷:“讨人嫌的小贼,叫你偷荷包,摔了吧。”

    她朝着贼人伸出手:“荷包还来。”

    众人逐渐围成一个圈子,贼人的眼睛环视四周,见逃跑无望,只得从怀里摸出窃来的荷包,却不是一个,而是一堆。花花绿绿的荷包堆放在地,贼人挑出枣红绣花的荷包,正欲还给元滢滢。他动作一顿,将荷包转了向。

    他径直拆开,心想元滢滢紧追不舍里面一定有不少银钱,叫他看看自己是因为多少银子被捉。贼人拆开荷包束带,见里面只有一块碎银,几枚铜板。他粗略一算,约有二两银子。他顿时一口郁气堵在胸口,想他偷荷包无数,其中金子拿过,价值不菲的首饰顺过,却因为二两银子被捉,真令他不平。

    贼人看向元滢滢的目光满是幽怨,将荷包还回时不禁说道:“只为了二两银子,你追了几条街市,当真不嫌麻烦。”

    听懂他话中的嫌弃,元滢滢一把抓过荷包,奇怪道:“你若是不抢荷包,我便不用麻烦。由此看来,让我麻烦的根源是你。所以,你如何能厚颜说出这句话。”

    元滢滢不放心,仍旧清点了数量,轻呼一声:“哎呀,怎么少了钱。”

    贼人顿时心一提,暗道元滢滢莫不是要借故讹诈,却听她道:“我本有二十八枚铜板,现在只剩下二十七了。”

    贼人胸中发堵,后悔招惹了元滢滢。她瞧着美貌柔弱,实际斤斤计较,脑袋还不太灵光。他既想顺手摸鱼,何必只拿一个铜板。但元滢滢言语笃定,就是少了一枚。

    她忽然发现荷包上沾了墨汁,弄得她满手都是黑痕。柳眉蹙起,元滢滢摊平双手左右张望,想找干净物件擦拭掌心。她看向周围,见摊子的主人一身儒雅书生打扮。今日于他是无妄之灾,他正弯腰把木桌扶起。他转过身,元滢滢却看得愣神。

    她嘴唇微动,险些喊出夫君。面前之人正是元滢滢第二世的夫君迟叙。如今春寒料峭,迟叙却身穿单薄青袍,卖字维生,想来日子艰难。元滢滢瞧见了他,昔日共同生活的记忆尽数涌上心头,百感交集。元滢滢怨他恨他,因他不争气没让她过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官太太日子。

    元滢滢冷哼,别过眼去,不看迟叙。她转而想到,自己和迟叙碰面,他却没有重生的记忆,定然不知道她在暗自呕气,那她的气就白生了。

    木桌本就是老旧桌子,遭人一撞,桌板摇摇欲坠。迟叙试着稳固桌子,但试了几次没能成功,便暂时放在一旁。他看向元滢滢,只见玉软花柔的女郎蹙眉抿唇,捧着手出神。目光下滑,迟叙看到了她白皙肌肤上晃眼的黑团,便捡起宣纸。

    替人写字,纸要平,字要俊秀。如今纸皱巴一团显然不能再用,迟叙便将宣纸递给元滢滢,示意她拿来擦手上污痕。

    元滢滢毫不客气地接过,因对迟叙有怨,擦手的动作做的恶狠狠的。但她忘记了是擦自己的手,很快手掌的疼痛便让她哎呦叫了一声。

    因她的笨拙,从来对女子只是匆匆一瞥的迟叙多看了两眼。他夹紧眉头,似乎无法理解元滢滢为何要用大力气。宣纸虽单薄,但有时锋利容易伤人,他曾经为宣纸划破肌肤。迟叙忧心,他刚才递过宣纸是顺手帮忙,万一伤着了元滢滢就背离初衷了。

    迟叙从怀里摸出帕子,要元滢滢丢弃宣纸,改用这个。他心道帕子柔软,无论元滢滢用上多少力气,总不会划伤手。

    元滢滢很想颇有骨气地拒绝,推开迟叙的帕子,嫌弃地说她不用,好狠狠地驳迟叙的脸面。但元滢滢看看帕子,又垂头看手上的墨汁,她犹豫地伸出手接过帕子。

    元滢滢胡乱擦了两下,手掌黑色污痕仍旧在,只是没了粘腻触感。众人帮着扶起贼人,要把他送官,元滢滢轻声念叨,缺了一枚铜板。

    贼人气极,嚷道:“我怎会私留你一个铜板?”

    元滢滢回道:“你连旁人的荷包都想据为己有,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贼人竟无法解释。

    迟叙淡声开口:“能否让我看看荷包?”

    元滢滢手掌一顿,交到迟叙手中。迟叙将铜板取出放在掌心,一一清点。果真只有二十七枚铜板。他翻看荷包,指腹仔细摩挲,在荷包内壁又摸到一枚,原是铜板粘在了荷包里侧,这才缺了一枚。

    贼人见状,忙做出一副理直气壮模样,称他早就说过没有私留元滢滢的铜板。

    不等元滢滢反唇相讥,迟叙便道:“知小礼而失大节者,可恶也。”

    贼人隐约觉得迟叙在骂他,因为没完全听懂不知如何反驳。

    人群随着贼人被押送而离开,他们另外去官府看热闹。元滢滢站在原地,手中握紧荷包和帕子,看着迟叙弯腰收拾凌乱的地面。她看到迟叙把晃动的桌子用细麻绳绑紧,重新铺上笔墨纸砚,继续沿街卖字。

    迟叙没有同元滢滢说话,他们只是萍水相逢,给了手帕已经足够,无需继续闲聊。元滢滢觉得受到冷落,她清楚这是迟叙对待陌生人的寻常态度,但心里难免在想,她可是迟叙的娘子,尽管是上辈子的而且迟叙并不记得,但这不是迟叙对她冷漠的理由。

    来了客人,要写一副对联。迟叙捡了几个喜庆的字眼写好,待墨迹干后交给客人。他眼中明显闪过满意之色,嘴里却挑起不好,说不是他想要的字眼,落笔又不够端正。

    迟叙神色平静,说倘若客人不满,可再写一副。那人摆手,说不必了,这副虽然不合他心意,但勉强能收下,只是他只能给一半的银钱。元滢滢方才听懂,客人刚才费尽唇舌是为了少给银子。

    她心头火气,今夜遇到的麻烦事情不少,先是设局失败,唐士程对元茹有私情的反应令她失望。后是遭人偷去荷包,害的她杂耍只看了一半。现在听到男子在鸡蛋里挑骨头,她便冷声道:“哪里写的不好,你倒是仔细说来。寓意不好?字眼中有富贵发财得意,如何不好了。你嫌字不工整,这可是颜派字,连当今天子都夸赞的颜风。”

    迟叙诧异,不仅是因为元滢滢为他出头讲话,更是因为她辨认出自己的字迹是颜风。他方才以为元滢滢是个脑袋空空之人,不曾想竟还懂文墨之事。

    元滢滢当然不懂。只是和迟叙做过几年夫妻,整天听颜风柳风,自然就记在心中,此刻抬出来堵客人的口。

    她将怒火发泄在客人身上,直将客人说的脸色臊红,忙丢下足够银钱走掉。

    迟叙收起铜板,朝元滢滢作揖道谢:“多谢姑娘。”

    元滢滢做冷淡状:“不必。”

    看着人群都被杂耍班子吸引而去,想必不会有人再来写字。迟叙把桌子板凳收好,从巷子中推出二轮木板车来。元滢滢才知晓他是如何把这些东西运过来的。

    在去看杂耍和跟随迟叙之间,元滢滢稍做犹豫,最终选了后者。她亦步亦趋地跟在迟叙身后,以为做的隐蔽,殊不知一开始就被迟叙察觉了。迟叙本以为二人顺道。但他住的偏僻,像元滢滢这种衣着秀丽的女子定然不会住在偏僻的小巷子中,迟叙才知元滢滢是在跟着他。

    他心中并不担心元滢滢存了恶意。他身为男子,又一贫如洗,身上根本没有元滢滢可以图谋的东西。迟叙走进巷子深处,雪白月光映照在地面,他停在一扇红漆剥落的木门前面,拿出钥匙却未开门,侧身问道:“我已到家,姑娘还要再跟吗。”

    元滢滢绝不承认是尾随迟叙归家,便嘴硬道:“谁跟着你了,我是要往里面去。”

    见她往巷子更深处走去,迟叙皱眉,脚步匆匆追上,扯住元滢滢的衣袖,轻声道:“别往里面走。”

    里面越发狭窄黑暗,从阴暗中走出一男子,酒气熏熏,衣襟半敞,看到元滢滢目露精光,喃喃道:“好生美貌,你是新来的?让我摸摸脸蛋。”

    说着,他便向元滢滢走近。元滢滢吃了一惊,竟吓得呆愣无法动弹。迟叙走到她身前挡住,声音冷寒:“没喝醉就别装了。”

    男子摇摇晃晃的身形顿时站稳,对迟叙讪笑,转身出了巷子。

    迟叙对元滢滢解释,深巷黑黢黢,但房子价格便宜,大都租给了做暗门子的人,元滢滢切莫往里走去,免得被人唐突了。元滢滢连忙点头。

    见她不复刚才的冷淡模样,满脸温顺,迟叙知她是被吓到了。他不禁轻声叹息,暗道招惹了麻烦。但总不能放任不管,现在天色已晚,元滢滢躲开了一个假装醉酒的男子,可能会遇到第二个第三个。

    迟叙拉住元滢滢:“随我进来。”

    他推开门,小院尚且干净敞亮。迟叙先给元滢滢倒了茶水。她捧着热茶,看迟叙忙进忙出,把卖字的用具收拾好。

    元滢滢问道:“你为何离了乡下,来了城中?”

    迟叙诧异,元滢滢如何知道他是从乡下来的。

    元滢滢支支吾吾:“我猜的。”

    迟叙看看身上泛白的衣裳,不禁苦笑,瞧他穷困潦倒的模样,不像城中人,一定是从乡下来的。

    迟叙回道:“家中风波多,待不住。”

    元滢滢了然,肯定是迟叙的兄嫂寻事。

    事实和她猜测的差不多。分家时,迟叙吃了不少亏。但兄长没有因此觉得愧对他。因侄子大了,兄长要送他去念私塾,需要不小的花用,便打上了迟叙田地的主意。兄长算盘打的精明,自家的田不能卖,因为要供应一家人的口粮吃穿。可迟叙的就不同了。

    405

    第405章

    迟叙孑然一人,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他名下田地少,但卖出去能换点银子。

    兄长来同迟叙说时,底气颇足,说迟叙只会念书,不会伺候田地,把田荒废了怪可惜,还不如卖掉。迟叙反问,兄长不能没了田地,否则就没吃没喝,难道他卖了田地就能活下去吗。

    “你我兄弟,我肯定不会眼睁睁看着你挨饿。你放心,我每年分给你两袋口粮,一袋玉米面,一袋黑豆面,保准你吃的饱。”

    迟叙冷笑,说兄长好算计。他即使不精于种田,总能吃饱穿暖。一旦卖掉田,银子给了兄长用在侄子身上,他还要攀附兄长过活。做了十几年的兄弟,迟叙如何不清楚兄长的脾气——一年两年还好,兄长会客客气气地送上口粮。待到了第三年,他就会不耐烦,全然忘记卖田的恩情,拿出已经分家来说事。但最后传到外人口中,不会是说迟叙念着兄弟情义,卖掉了仅有的一亩薄田,而会变成迟叙败家,连农户人家赖以生存的田都没守住,要靠哥嫂帮扶才能维持生计。兄长碍于情面给了两年口粮,可家中人口众多,委实供应不起迟叙才无奈断掉。凭借这副说辞,兄嫂身上干干净净,迟叙却会惹上污糟坏名声。

    迟叙想的透彻,面上未曾表露,满口同意了兄长的话,只是让他等等,找好买家,待三日后再卖。

    兄长急匆匆去找买家。迟叙转身却先一步把田地房屋都卖掉,收拾几件衣裳就离开了村子。他无法继续待在这里,不仅不能静下心念书,还处处遭家里人惦记,这次是田,下次就是房子了。迟叙想,既然早晚要卖,得来的银钱不如他自己收着。

    等兄长找好了买家,房子早已易主,他方知迟叙当初是敷衍他,气得破口大骂。

    搬离乡下的原因复杂,同他家中有牵扯,迟叙不便细讲,用一句简单的话轻轻揭过。

    迟叙将元滢滢护送至宽阔明亮的大道,欲转身回去,却被她扯住衣袖。刚才身处巷子深处,元滢滢以为是地境原因才无比昏暗,现在一走出才知天色已晚,心里涌现出害怕。她耳尖微动,隐约听到空气中传来杂耍班子的热闹声音,知他们尚未离开。

    这杂耍班子是边走边演,在一个地方仅停留一日。因为再新奇的玩意儿,看了一遍觉得精妙,第二遍便会生出疲倦。杂耍班子深知他们再演上第二场,从看客手中要不得更多赏银,因此明日便要离开。

    元滢滢不想错过机会,便拉着迟叙一同去看。迟叙惊讶于她初次见面就一副熟稔亲近的态度,当即反应是满口拒绝,只说到了他安寝的时辰,明日他要早起摆摊卖字。

    元滢滢听不出他话中的驱赶之意,当真以为他处境艰难,听此话的意思,如果不去卖字就吃不上饭了。

    终究是夫妻一场,元滢滢心中发软,轻拍迟叙的肩膀,说她知晓他的困境,只要今夜他陪伴她去看杂耍,她一定会想出办法,不让他顶着寒风烈日去卖字。

    对元滢滢的话,迟叙颇感怀疑。他轻轻摇头,猛地回过神,重点不是卖字维持生计,是孤男寡女共同去看杂耍,委实不太妥当。迟叙试图同元滢滢解释,她神态懵懂,听到最后反问道:“为何不合适?你又不是坏人。”

    迟叙胸口一噎,竟想不出辩驳的话。

    他上下打量元滢滢,瞧着她一副单纯好骗的模样,初次见面就能断定他不是坏人。倘若迟叙再拒绝,元滢滢说不准就会另行寻人同行。不是所有人都是元滢滢口中的“不是坏人”。

    迟叙无奈叹息,朝着元滢滢颔首,轻声道:“好罢,我同你去。”

    到了杂耍班子所在之地,因至深夜,人群渐渐散去。但往往最精妙的把戏在最后才展现。杂耍人学了西洋人的规矩,做把戏还要邀人到台上去。他问到的众人纷纷摇头,人们乐意看热闹,但并不想自己成为那热闹。

    无人愿意配合,把戏就演不下去。杂耍人走到元滢滢面前,见她眼眸明亮,先是一番洋洋洒洒的夸赞,夸元滢滢美貌温柔,定然是善解人意的女子,直将元滢滢说的挺起胸脯,一副骄傲神态。

    迟叙暗道不妙,他已看出杂耍人把主意打在了元滢滢身上,忙要提醒她万万不能松口。谁知元滢滢的目光只落在杂耍人身上,没有分给他半点。迟叙急切之下去拉元滢滢的衣袖,却触碰到一抹柔软滑腻。他指尖一烫,忙收回手。

    他竟……碰到了女子的柔荑。

    迟叙心乱如麻,待他回过神时,元滢滢已经被杂耍人哄得点了头,愿意上台去。不仅如此,元滢滢还要拉着迟叙一同去。迟叙惊讶,指着自己道:“我也去?”

    元滢滢颔首,侧身靠近,悄声说道:“自然。他说要一男子一女子,我当然荐了你去。否则,若是和我相配的是阿猫阿狗,我可不依。到时候闹了没脸,连累杂耍把戏也做不成了。”

    迟叙心想,元滢滢倒是印证了杂耍人那句“善解人意”,可却未曾考虑他是否愿意上台。迟叙全然不知,元滢滢心中下意识地把他当做夫君对待,她身为娘子,当然有为夫君做主的权利。

    “好了,快些上去,莫要再磨蹭。”

    元滢滢柔声催促,拉着迟叙的手上台。迟叙刚平复的心绪变得乱糟糟,他观元滢滢神色,见她表情自然,丝毫不像自己心乱如麻。

    两人在台上站定。杂耍人把两段红绸交到他们手中,分别绑在手腕。杂耍人让元滢滢和迟叙走近,直到手臂相碰。他用一匹宽阔的红绸将二人团团围住,从头包到尾。元滢滢看到的是艳色的红。她转头看向迟叙,轻声笑道:“你的脸、脖子,都变成红色的了。”

    她看到了迟叙眼里的自己,同样是像是煮熟的虾子,顿时脸颊飞红。那抹酡红颜色和红绸的颜色不同,好似含羞带怯地垂首的莲花,于清纯中带一抹艳色的娇羞。

    迟叙心头一乱,忙别过眼睛。

    杂耍人折腾的声势浩大,请看客上台,用红绸包裹,很快将散开的人群又聚笼在一起。

    吕皇商颇感兴趣,停下脚步要看在搞什么名堂。吕西翎面上露出轻视神情,百无聊赖地说道:“都是骗人的把戏,老掉牙的东西。”

    吕皇商轻敲他的脑袋:“怎么,你爹也是老东西,就爱看老掉牙的玩意儿。”

    他打的不痛,吕西翎却假模假样地干嚎了几声,仿佛吕皇商用了极大的力气,将他打伤了一般。

    “我可没说你,我说的是杂耍!”

    吕皇商轻轻摇头,不再理会他,专心看起杂耍。因委实无聊,吕西翎又走不掉,只能站在原地陪他爹同看杂耍。吕西翎双手抱胸,瞪大眼睛看向台上。他不像寻常的看客,更像是来寻错处,找麻烦的。

    杂耍人要大家看仔细点,说刚才可曾记清台上的郎君娘子穿戴如何,众人纷纷点头。

    只见杂耍人轻轻一扯,刚才他缠绕了数圈的红绸便轻飘飘落下。元滢滢刚得以重见天日,便看到一片红纱从天而降,正好落在她头上。

    即使记不清元滢滢和迟叙的穿戴,但隐约能够想起,他们都是身穿常服,而现在却是女戴红纱,男穿红服,一副成亲大喜的模样。

    吕西翎慵懒的神态立刻变得正经。他揉揉眼睛。刚才红纱落下,他隐约看到了女子的长相,竟像是元滢滢。但红纱落下太快,吕西翎来不及细看,女子的面容就被完全遮住。

    吕西翎挤开人群,往前面走去。

    吕皇商不解,小声念叨:“刚才还说不看不看,这会儿又要抢到最前面去看。我这儿子,真是一会儿一个样子,让人摸不透他的心思。”

    杂耍人让元滢滢举起左手,她依言做了。左手抬起时却有所拉扯,仿佛红绸布绑的不止她一人。杂耍人伸手要去掀开元滢滢头上的红纱,迟叙见状,忙快他一步掀开。

    他暗道杂耍人胡闹,心中后悔没有拦住元滢滢就稀里糊涂地上了台。迟叙心中清楚,他身上所穿不是正经的喜服,不过是在常服外另披上一层红绸布。迟叙以为这把戏并不精妙,只要准备一件红盖头,再往男子身上另罩一层红布,就能让人误以为他在瞬间给男女两人都换了装扮。

    身上的衣服再简陋,在众人看来也像极了喜服。若是任凭杂耍人揭开盖头,定然会落人闲话。迟叙抢先揭开红头纱时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便是:由我来揭,总比旁人来揭要好些。

    至于好在哪里,迟叙却解释不清。

    元滢滢轻抬双眸,脸颊残留酡红颜色。迟叙看到她这副模样,竟恍惚觉得二人果真在成亲。

    吕西翎终于看清楚。他刚才完全没有看错,台上女子就是元滢滢。至于旁边男子是谁,他无心去看,也毫不在乎,只知道应该是元滢滢从其他地方随便结识的男子。吕西翎直视前方,用一双恶狠狠的眼睛紧盯着元滢滢。但元滢滢满心在杂耍把戏上。她注意到,原来分开绑的红绸,如今却缠在一起,把她和迟叙的手腕绑紧。难怪她刚才一抬手,觉得手腕发沉。

    元滢滢好奇地摆动手臂,迟叙的手腕随之晃动。她口中称奇,赞叹像是戏文中仙人的法术。

    看客同样连声惊叹,纷纷打开荷包给出赏银。这场把戏挣得了最丰厚的打赏,杂耍人脸上满是喜色。他深知不止是把戏变得好,还有元滢滢的配合。杂耍人把元滢滢引到台下,要解开绑带,迟叙皱眉要出声阻拦,却有一人比他更眼疾手快。

    吕西翎猛然冲出,直冲绑带而去。他三两下解开系扣,将红绸一缕一缕地拆开,扔到地面。吕西翎抓住元滢滢手臂,将她带远了几步。迟叙追上前去,拦住道:“元姑娘,他是何人?”

    吕西翎这才正眼看迟叙,见他果真是一副好皮囊,可比吕氏铺子里的几个伙计要俊秀多了,唇红齿白,眸似寒星,周身气度儒雅。

    吕西翎冷笑一声,用谴责的目光看向元滢滢,心想自己答应做伙计的要求就是元滢滢再不许只看脸就招揽伙计。元滢滢可好,表面答应的干脆利落,私底下看到了模样俊俏的男子,仍旧迎上前去,还一起配合做杂耍把戏。

    吕西翎抓紧了元滢滢的手臂,语气发沉:“你告诉他,我是何人?”

    元滢滢的目光在二人之间逡巡,看向迟叙:“他是我铺子里的伙计,性子急了点,但没恶意,你不必担心。”

    吕西翎听了解释心里发堵,想他好好的少东家不做,来一间小铺子里做伙计,费心费力地给元滢滢挣钱,只换得她在外人面前的一句“伙计”。吕西翎心里忿忿不平,但搞不清楚自己因何生气。因为仔细想来,元滢滢的说法没有错,他本就是伙计,难不成让元滢滢解释时,说他是她的情郎?

    吕西翎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

    元滢滢对着他道:“这是迟叙,他写得一手好字。我准备让他给铺子写几张点心单子,再镌刻在木板上,挂在铺中。客人一来了便知有几味点心,价格几何。”

    迟叙方知元滢滢说的解决他生计的法子是什么。

    吕西翎语带轻视:“他?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能写出什么好字。”

    迟叙温声解释:“搬运重物,我或许比不上——”

    他看向元滢滢,听得她道“吕西翎”,便接着说道:“吕公子身强力壮,能拿得起千钧重的物件。但干重活和写字是完全不同的两样东西。擅书法者,即使身旁无毛笔,只有一根树枝,一片鹅毛,也能落笔成字。”

    吕西翎觉得不对劲,他听出迟叙语气虽然温和,但是在悄悄讽刺他头脑简单四肢发达,不懂读书写字。

    吕西翎问道:“听你的口气,你很是擅长书法了?”

    迟叙回道:“虽不敢妄言精通,但略知一二。”

    元滢滢无心听二人的唇枪舌战、你来我往的争锋,她走到吕皇商身旁。每次碰到吕皇商,元滢滢心中便按耐不住欢喜愉快。吕皇商同样乐意看到元滢滢,他见到吕西翎不学无术感觉头痛,但遇见元滢滢,即使她有时也是无所事事,但他却觉得心中松快。

    “伯父觉得刚才的把戏如何?”

    “异常精彩。”

    元滢滢仿佛遇到了知己,忙道她也觉得如此。

    406

    第406章

    吕西翎同迟叙争的正凶,转身看见元滢滢和吕皇商相谈正欢,顿时一口气堵在胸口。他走到元滢滢身旁,试图插话,但听二人所说都是杂耍把戏,他顿时无言。刚才他完全没有认真看,只顾用两只眼睛紧盯着元滢滢。

    吕西翎轻声叹息,看到迟叙也往这侧望来,立即瞪了他一眼,似是在说:我都插不进话,你更不行。

    迟叙因他莫名生出的胜负欲而皱眉,他刚才站在台上,却没有像元滢滢一般全然被杂耍人迷惑,发现了几处不对劲。诸如杂耍人在缠红绸布时刻意放缓的动作,碰到他胳膊肘部时微微停顿。听他所言,元滢滢顿时来了兴趣,将目光移到他身上。

    吕西翎看向迟叙的眼神越发不善,心道他瞧着斯文,却满腹心机,懂得用戳穿杂耍把戏的方法吸引元滢滢的注意力。他也想依葫芦画瓢,只是刚才的杂耍他一点没看进心里,想要分析细节也毫无头绪。

    听到迟叙剥丝抽茧,快要把内里窍门尽数说破,杂耍人听了心惊,一边反思刚才的把戏漏洞如此之多吗,一边忙开口阻止迟叙继续说下去。

    为感谢二人上台帮忙,杂耍人特意允他们可以带走台上的一件东西。迟叙对杂耍无感,便将自己那份也给了元滢滢。

    元滢滢在一堆道具中来回踱步,思来想去之下,她挑中了两个匣子。一个能变出鲜花,一个能从中飞出雪白的鸽子。当杂耍人把一群鸽子装进笼子送到她手中,元滢滢脸色发懵,她还以为鸽子是凭空变出,原来是事先养好的。

    元滢滢没有回家。此刻元家定然已经关门,看她深夜归家定然要追问,她听了心烦,索性去了点心铺子。此处有矮床被褥,稍微收拾便能歇息。吕西翎忽然道,近来贼人太多,趁着夜色撬开房门,潜入屋子偷盗银钱。一番话说的元滢滢面色慌乱,正要改变心意回家去。却听吕西翎转了话风,说他担心铺子,便在这里守夜。元滢滢住柜台后,他用两张桌子拼成一张,睡在柜台前。

    元滢滢对他的态度变得温柔:“我知道,西翎一直惦记铺子。”

    吕西翎冷哼,冷言要元滢滢别多想,他可不是因为担心她的安危,而是因为铺子是他一手扶植起来,意义非同一般,他当然挂念。

    元滢滢疑惑道,她并未误会,吕西翎留下当然是为了店铺,难不成是为了她。

    听到元滢滢是按照他的想法思考,没有胡思乱想,吕西翎并未开怀。

    元滢滢同迟叙说好,要他次日清晨来吕家铺子写字。迟叙欲言又止,最终点头应了好。他低声提醒道:“防人之心不可无,吕公子虽是你店铺的伙计,但总归是一个男子……”

    元滢滢仔细思索才明白他未尽之语,柔柔笑道:“我相信西翎,他不会的,你莫要担心。”

    她语气自然,对吕西翎的人品全然信赖。因她和吕西翎数年夫妻,知他是玩物丧志,于吃喝嫖赌上却从未沾染,更未惹出过绯闻轶事。但其中缘由,迟叙不知,只听她所言觉得心中苦涩,感慨:是了。他同元滢滢刚认识一日,比不上吕西翎和元滢滢认识的时间久。刚才一番话有挑拨离间之嫌,殊不知他们彼此早就知道品行,何必他横插其中,搬弄唇舌。

    吕西翎先将床榻收拾好,铺上被褥枕头。他在柜台上垂挂一青布帘子,本想遮挡住两边的景象。但帘子不够长,吕西翎躺在桌板上,能看到元滢滢踩着软底绣花鞋的脚,和上面一小截腿。

    他背过身子,耳朵仍旧听得清楚,对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应是元滢滢在脱衣解衣襟,躺在软被中。吕西翎想着,她身上所穿是何等颜色的亵衣,大部分人的里衣是素色,元滢滢应当也是如此。但她不会喜欢光秃秃的素,一定会在衣襟或者袖口缝几朵小花作为装点。

    元滢滢翻来覆去,抱怨被褥粗糙,她躺进去无法安睡。吕西翎觉得身上的被子尚好,二人便交换。隔着帘子,传来元滢滢的小声嘟哝:“这只好多了。”

    她惊讶于吕西翎刚躺了没多久,被窝中就一股热气。吕西翎说道,许是男子血气方刚,体内血气足,这才暖的快。不像元滢滢睡过的被子,仍旧微凉,只有似有若无的香气在提醒吕西翎,刚才有女子躺过这床被子。吕西翎感到浑身不自在,只觉得肌肤被香气轻轻拂过,发出灼热的烫意。

    元滢滢很快就入睡,吕西翎却是睡不着,他盯着挡在两人中间的青布帘子出神。

    天亮时,吕西翎的眼皮才变得沉重,缓缓闭上。一声惊呼声响起,吕西翎猛然睁开眼睛,跳下床,四处张望。他以为是贼人闯了进来,但店铺静悄悄,只有元滢滢惊慌失措的脸。元滢滢嘴唇发抖:“你,你怎么在这里?”

    吕西翎额心抽痛,元滢滢记性太差,忘记了昨夜是二人一起回的铺子,同在此处休息。他出声提醒,元滢滢才慢慢想起,脸颊羞窘,她意识到自己只穿亵衣走出,顿时慌乱地跑回帘子后面,嚷道:“你什么都没有看到,是吧?”

    吕西翎只能回答:“是。”

    但他心里却道,看见了,果真和他猜想的一般,素色亵衣,领口绣一圈粉红梅花。

    吕西翎低头一看,见双足踩在地面。他慢悠悠地穿上鞋子,心里在想,他刚才为何如此慌乱,竟连鞋子都忘记穿了。倘若当真有贼人闯入,看到他赤着双足,身穿里衣,虽做防备状,但赤手空拳,连根木棒都没拿,定然会笑话。

    被褥、桌子规整到原位,元滢滢打开排门,看到迟叙的身影。那人影一闪而过,很快消失不见。元滢滢疑心看错了,她虽告诉迟叙要来铺子写字,但天色尚早,他应该不会这个时间来罢。元滢滢试探地唤了一声“迟叙”,又道:“我看见你了,快些出来。”

    她本是假意一诈,见拐角处毫无反应,便疑心真是看花了眼。元滢滢正要转身进铺子,听到脚步声传来,她定神一看,迟叙慢慢现身。

    元滢滢忙拉着他往铺子中,口中念叨他来了多久。迟叙嘴唇一顿,回道:“约有半个时辰。”

    元滢滢惊道:“那时天刚亮罢,你来的如此早,为何不叩门喊我。外面一定很冷,早晨风凉。”

    她摸向迟叙的手臂,他一时不察,被她紧紧抓住。衣袖上果真沾染了不少凉气。元滢滢要吕西翎搬火炉来,再煮上一壶热茶,要烧的浓香解渴。

    吕西翎嘴上抱怨元滢滢一大清早就使唤人,让他片刻不得清闲。但他的动作没有丝毫犹豫,找到炉子,又架上一壶热茶。吕西翎捧着炉子往外面走,看见了迟叙,表情顿时变得古怪,阴阳怪气地哦了一声:“我说怎么突然喝浓茶,原来不是自己喝。”

    炉子被重重搁下,火光飞溅,有几粒猩红火星落在迟叙身上,他轻轻抖落。吕西翎敷衍地说了声抱歉,说他没干过粗活,下手没轻没重的。迟叙道:“无碍。元姑娘,你店中有几个伙计?”

    元滢滢答道:“除了西翎,还另有四个。”

    迟叙长舒一口气,似在庆幸店铺里不止吕西翎一个伙计,否则依照他毛手毛脚的模样,定然会驱赶走不少客人。

    元滢滢看懂他的暗示,噗嗤笑出声。她见吕西翎脸黑,忙解释道:“他平日里挺能干,只是一遇到你,就处处不对劲了。”

    吕西翎依在梁柱旁,语气悠悠:“对待不同的客人,我当然是不同的态度。平日来的客人温和有礼,我热情招待。迟公子登门却不是来买点心,而是卖字挣钱,我提不起招呼的兴致,这才失手。”

    迟叙微微颔首:“我确实和寻常客人不同。”

    吕西翎只觉得拳头砸在棉花上,心中生出无力感。

    元滢滢翻出册子,告诉迟叙,吕家铺子共有三十七种点心,但却不是日日都做,而是每两三日更换花样,客人进门来,每日都能瞧见不同的点心。元滢滢准备在柜台后悬挂一面木板,将铺中所有点心一一写上去。迟叙觉得此计甚好,一目了然,不过可以再多做几个木牌。大木匾写所有的点心种类,小木牌写今日点心,此举是仿照酒楼点菜,菜名全挂在墙壁,中意哪个便点哪个。

    元滢滢被说服,允了迟叙。他带来笔墨纸砚,在桌上展开,听元滢滢念过一遍点心单子便了然于胸,安静落笔写字。

    吕西翎始终瞧不上迟叙,以为他是穷酸学子,读书不精才要卖字挣钱。吕西翎不解,城中有名的文人众多,不如求他们的墨宝,挂在店中便能宣扬是某某亲笔所写。倘若挂迟叙的字,客人问起来,就只能说一位穷困潦倒的书生所书。

    元滢滢定定地看他,直将吕西翎看的心里发毛,摸向脸颊,疑心他脸上沾染了脏东西。

    元滢滢奇怪:“你怎地对迟叙如此……严苛。”

    她思来想去,才用严苛二字,实际心中在想,吕西翎吹毛求疵,已经到了刻薄的地步。

    吕西翎瞬间急了:“我哪里有?我不过是替你着想,免得你被人骗了银钱,你竟如此想我。”

    元滢滢忙安抚:“我知你是好意,可迟叙不是坏人。”

    他不是一个好夫君,但品行毋庸置疑。

    看到元滢滢对迟叙如此信赖,吕西翎心中泛酸,脱口而出问道:“他是好人,我就是坏人喽?”

    元滢滢拉住他的胳膊,轻轻晃动:“你更是顶好的人,一心为我着想,我心里感激不尽。”

    吕西翎面色稍缓。

    迟叙轻咳一声,元滢滢的注意力当即被他引去。见他面色微白,问道可是身体不适。迟叙摇头,又缓缓点头:“应是未进粥饭,在外面吹了太久的风,一时着了凉,不打紧的。”

    骨子里的习惯难以改变。元滢滢总是会格外关注迟叙的身子,见他稍有不适就提心吊胆。她同迟叙做夫妻的一世,听多了科举考试熬人,有个强健的身体才能撑过去。元滢滢便注重给迟叙补身子。她下厨只会浪费食物,便常常是她买来肉菜,由迟叙来做。熬鸡汤,蒸鸡蛋,做排骨炖肉……个个是滋养身子的菜肴。明明是为迟叙补身,大部分饭菜却进了元滢滢的肚子——鸡汤迟叙只喝一碗,另吃两块鸡肉,两只鸡腿全给了元滢滢。蒸鸡蛋是迟叙一碗,元滢滢两碗。经过补身子这一遭,迟叙的身子是否康健许多,元滢滢不知,但她的气色红润,旁人看了竟觉得比出嫁前还要好,便啧啧称奇,说别人下嫁都是吃尽苦头,直将自己变成面黄肌瘦,肌肤粗糙的模样,可元滢滢却气色一天比一天好。

    元滢滢不知其中缘由,只当她作为陪衬都养的如此好,那迟叙的身子定然养的更好。

    听罢迟叙所言,元滢滢神色慌乱,她忙翻看厨房有没有生姜冰糖,好给迟叙熬水发汗。迟叙忙呼不用,他只是冻着了,屋子既有火炉,他暖一会儿便能恢复,元滢滢气他不把自己的身子当回事,责怪道:“把身子熬坏了,你还念什么书,考什么试,你竟还没有我懂呢。”

    听到她的斥责声,迟叙不觉面子受损,反而心底涌现出异样之感,像被炉子烫了一下,微微发暖。

    寻到了生姜冰糖,元滢滢拿到厨房,却看着铁锅发呆。她嫁给吕西翎,吃穿用度有仆妇伺候,事事不用亲自动手做。嫁给迟叙,为了不浪费银钱买来的肉和菜,更是迟叙下厨,没让她动过菜刀。两世都没做过饭菜的元滢滢,见了厨房竟觉得陌生。吕西翎跟来了厨房,他要瞧瞧元滢滢给迟叙做出什么东西,却看到她一脸呆愣的表情。

    元滢滢软声哀求,吕西翎眼角抽动,咬牙切齿道:“你是说,要我给那个书呆子做姜茶喝,他也配!”

    吕西翎恨不得把迟叙立刻赶出去,怎么可能给他煮茶喝。何况,连吕皇商都没有吃过他做的饭。

    元滢滢眨动眼睫,试图让他心软:“你若是不做,便只能我来做了。”

    她拿起菜刀,对着生姜切下,生疏的模样令人看了心惊。吕西翎本不欲理会,他才不会给讨厌的人做饭。但看元滢滢这副模样,他终于忍不住,把菜刀从她手中夺过。

    “你怎么能笨成这副样子!”

    407

    第407章

    吕西翎应当放任不管,他也本打算如此做。但元滢滢切姜片的手法太过拙劣,看的他眼皮直跳,唯恐一个不留神她就要切到手指。

    吕西翎终于忍受不住咚咚咚乱切一通的声音,他推着元滢滢,让她站远点。元滢滢微低着腰,看他神色,声音得意:“我就知道你会心软。”

    “哼,我只是看不过眼。你把菜板子切坏了,又要从账上出钱买一个新的。”

    元滢滢才不信他的话。堂堂吕家少东家,会为了一个菜板亲自洗手作羹汤,和任何一个人解释对方都不会相信。

    吕西翎皱眉,拈起一只姜片,疑惑元滢滢是如何动刀才能切出这副模样。他虽从元滢滢手中接过煮茶的差事,却不想白白便宜了迟叙。他将生姜当做了迟叙,带着愤怒落刀,切的震天响。元滢滢捂住耳朵,腹诽吕西翎还嫌弃她,明明他切菜的声音更大。

    伙计跑到厨房,低声提醒道,客人听到切菜声音,以为吕西翎在厨房砍骨头,心里发慌便遣他来知会一声,可否小声点。吕西翎举起刀,说着知道了,他再落刀时的动静小了许多。

    尽管吕西翎想故意做不好,把姜片切的大一块小一块,但姜茶太容易做,他根本没法子让迟叙多吃点苦头。

    吕西翎看向黄澄澄的冰糖,顿时来了主意。他将姜茶煮好,倒进碗里。元滢滢弯腰靠近,辛辣味道扑鼻。她捂住脸,感觉味道奇怪。

    “太辣了点。”

    吕西翎反驳:“姜茶本就辣,辣才能发汗。”

    元滢滢觉得有理,让吕西翎给她留出一碗,她也想喝。吕西翎手下一顿,应了声好。他把盛的满满的姜茶递给伙计,让他拿给迟叙。元滢滢的姜茶是用小瓷碗装着,吕西翎趁她不注意,往碗里丢了一把碾碎的黄冰糖。

    元滢滢以为味道会难以入口,但竟出奇的不错,辛辣有之,但更多的是甜味。元滢滢方知刚才是误会了吕西翎,以为他故意做难喝的姜茶折腾迟叙,现在看来竟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闻言,吕西翎摸摸鼻子,理直气壮道:“你知道就好。我可不是什么小心眼的人,拿一碗姜茶报复他。”

    迟叙接过姜茶,略一皱眉。他看到元滢滢同样捧着姜茶走来,吕西翎表情戏谑。迟叙犹豫地喝下一口,顿觉辛辣味道充斥整个喉咙,他连连咳嗽,脸颊通红。

    吕西翎无奈道:“迟叙,你这是何意,嫌弃我做的姜茶难喝?”

    迟叙摇头:“不,只是太辣……”

    他和元滢滢对上视线,见到元滢滢目光闪烁,似有不赞同。迟叙暗道不对,元滢滢手中也有姜茶,她一尝便知其中的门道。迟叙静心细想,便知吕西翎一定是特意备下两碗不同的姜茶用来折腾他。

    迟叙擦拭唇角的茶水,只道太烫,他喝的过于急切。他面不改色,将整整一碗姜茶喝进腹中。见状,吕西翎看了牙痛,倒是有几分佩服起迟叙,能够喝下一碗辣嘴的茶水。

    迟叙慢悠悠地拈起一块黄冰糖,送进口中,才缓缓开口,说吕西翎人不可貌相,生得一副纨绔子弟模样,却能做伙计,又能下厨。吕西翎心生警惕,就听迟叙道,他同元滢滢都未曾用膳,不知今日可否有幸尝尝吕西翎的手艺。

    “你做梦!”

    吕西翎气极,脱口而出道。

    却见迟叙并无意外,只是口中流露出失望:“真是可惜。”

    吕西翎暗道不妙,下意识地看向元滢滢,果真见她黑而发亮的眼眸变得黯淡,显然是被迟叙的话勾起兴致,又因吕西翎的拒绝被浇灭。吕西翎面露急切,想对元滢滢说道,他并非针对元滢滢,而是不想做给迟叙吃,若是元滢滢想吃,他可以抽时间做。

    手里捧着的姜茶尚未喝完,元滢滢小口抿着,幽声叹息,显然因为没尝到吕西翎的手艺而失望。见到她眼睑低垂,红唇轻抿,吕西翎胸口烦闷,竟当着迟叙的面当场改口:“你当真想吃,我可以试上一试。”

    元滢滢随即颔首:“我想的。”

    她何曾有机会尝过吕西翎的手艺。从前仆妇环绕,吃惯了山珍海味,当然没想过令吕西翎亲自做上一道菜。元滢滢自然对吕西翎的手艺无多少期待,不过吃一个新鲜。

    因未进早膳,元滢滢便道吃馒头油饼,配清粥小菜即可。吕西翎嘴上答应迅速,进了厨房却在犯难。他把忙碌的伙计拉到厨房,问他馒头如何蒸,油饼怎么烙。伙计听闻从未下过厨房的吕西翎,一试便要挑战如此难度的饭菜,顿时乐了,给他出主意:“街道上有人卖刚做好的馒头,你买上两个,放进蒸屉中一热,全当成你做的。”

    吕西翎拒绝,眼睛瞪的通圆:“这不是骗人吗。”

    伙计顿时无言,都到了此等紧迫时候,吕西翎还讲究什么诚信。他嘴角轻抽,就看到吕西翎挥舞拳头,似在警告,他若是说出难听话,定然饶不了他。伙计只得将蒸馒头和煮粥的步骤详细地告诉他。

    吕西翎揉面,将面团分成一个个小圆团。待蒸熟了,他展开蒸笼一看,才知刚才小小一个的面团,此刻膨胀蔓延,蒸屉已经装不下它们。

    清粥还算好煮,加米添水,把水煮开,米熬煮开花即可。

    元滢滢抓起馒头,朝着脸颊一比,只见馒头竟比她的脸大上一圈。元滢滢脸带笑意,眉眼弯弯,看的吕西翎不自在。他仍在为自己挽尊,说不是他的馒头蒸的大,是元滢滢的脸蛋太小。

    元滢滢连连点头,表示同意,但唇角的笑容始终未曾落下。

    做馒头米粥耗费了吕西翎全部的精力,小菜当然是他另外买来的。迟叙用区区一句话就让吕西翎忙碌许久,为的是报复刚才的一碗姜茶。这会儿他轻巧开口,说是吕西翎第一次动手蒸馒头,蒸出的形状奇怪,太过蓬松庞大,最好莫要下口吃,免得吃坏了肚子。

    元滢滢却已经咬了一口,笑盈盈道:“我觉得味道尚好,都是白面清水做的,吃不坏人的。”

    迟叙一愣。

    吕西翎收到了安慰,也连忙抓起一个馒头,边吃边评价,和外面摊上卖的是一个味道。元滢滢因他做饭忙碌了许多时辰,格外纵着他,他说什么便是什么。

    迟叙折腾吕西翎的计划得逞,看似成功仿佛又未完全成功。他听到元滢滢温柔轻软的安慰声,觉得食难下咽。

    迟叙写罢了字,足有厚厚一沓子宣纸。他的字风是典型的颜派,于工整中带一丝潇洒肆意。

    元滢滢捧着宣纸,说着要找个好木匠,赶紧刻好木匾木牌,挂在墙壁。吕西翎凑在元滢滢身旁,明明桌上还有许多写好的字,他偏偏要看元滢滢手中的那一张。吕西翎几乎和元滢滢脑袋碰脑袋,同样皱着眉,抿紧唇,眼睛一眨不眨地从头看到尾。吕西翎想要挑刺,但他委实说不出迟叙写的字不好看的话。

    讽刺的话在脑袋里转了又转,吕西翎说道:“我写的肯定比他好。”

    元滢滢拔高声音:“你?”

    语气中含有笑意。

    吕西翎顿时像被踩住尾巴的猫,嚷道:“你以为我写不出来?”

    元滢滢用手指点他鼻尖,丝毫未曾意识到这动作亲密无间。吕西翎因她的亲近身子微僵,语气稍有缓和,从刚才的气恼变成委屈。

    “你连书都不愿意读,还会乐意写字?”

    吕西翎辩解不得。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元滢滢如何知晓他不爱念书,他从未吐露过此事。除非,元滢滢私底下打听过他的事情。吕西翎越想越觉得是如此,胸膛挺直,看向迟叙的眼神满是得意,心想元滢滢愿意打听他的喜好嫌恶,迟叙可没这等待遇。

    元滢滢结清银钱,又另外包了几封点心给迟叙。该拿的工钱,迟叙受之坦然,可点心他却推辞不收。元滢滢听到他客套的话,顿时感觉她和迟叙的距离被拉远。往常她得了好吃的点心,自己咬一口,剩下送进迟叙口中,他脸上虽有犹豫但照单全收。元滢滢感到委屈,她始终以为是迟叙辜负了她,浪费了她一片真心,没成全她做官太太的梦想。重生以后,元滢滢口中说着要远离令她失望的前夫们,但身体的本能驱使她靠近。不曾想,她未对迟叙表示过嫌弃,他竟先疏远她了。

    元滢滢将点心往柜台上一扔,恨恨说道:“你不吃倒好,我拿去喂大将军。”

    迟叙不知道大将军是何物,想来是元滢滢豢养的爱宠。他轻声叹息,抬脚欲走,听到元滢滢在身后发出气哼哼的声音。

    迟叙驻足,调转过身,拿起柜台上的点心,直视元滢滢的双眸:“我现在能后悔吗?”

    元滢滢唇角微弯,但仍做出一副冷淡模样:“你刚才说了,你不爱吃点心。”

    迟叙点头,他未曾说假话,他确实不贪口腹之欲。

    “你店铺中的点心,和寻常点心肯定不同,我想尝尝。”

    元滢滢这才露出笑意,把点心交到他手中,仔细嘱咐吃绿豆糕要配绿茶,椒盐饼配黑茶。迟叙无奈笑笑,没有解释依照他如今的家境,哪里有黑茶绿茶可以分着喝,只有用热水冲了茶叶沫子。不过元滢滢所说的话,他一一记在心里,想着总有机会亲自尝试。

    看迟叙接过点心,吕西翎慢悠悠地说道:“大将军怎么办,到嘴边的点心没了。”

    元滢滢嗔他:“大将军胃口小,一块点心能吃上一个月,哪能吃那么多。”

    迟叙听得云里雾里,半天才知道大将军原是吕西翎养的一只蛐蛐儿。他不禁无奈一笑,暗道元滢滢刚才是故意诈他,即使他不带走点心,这些点心也给不了大将军用。

    回到元府,元滢滢换过衣裳去寻元父,她径直开口,说想要元茹身旁的婢女竹兰。元父犹豫,称元滢滢如果缺丫鬟,从无主的婢女中随便选一个,或者唤牙婆登门,挑几个好苗子自己培养,何必抢元茹的婢女,传出去叫人家笑话。

    元滢滢不知道元父的愧疚心和爱女之情能持续多久,当然是趁着他还会心软尽快提要求。否则哪一日元父又变回了以前的他,她便是再百般哀求,恐怕他也不会允许。

    元滢滢咬紧了口,她只要竹兰。府上的好东西都给元茹和元梁占了去,她不信元父全然不知,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元茹姐弟争了许多好东西,如今她不过要一个婢女,还不能得偿所愿吗。

    元父终于点头答应,命人告诉竹兰,她日后就是大小姐的人了。消息传到元茹院子里,众人暗自打量竹兰,不乏有出言讽刺者,说竹兰为仆不忠,竟悄悄搭上了元滢滢。她嘲讽竹兰一番算计,若是元滢滢不争气,她就是舍弃了元茹这个福气窝,跳进了元滢滢的火坑里。竹兰腰板挺直,为新主子说话:“依照府上的局势,谁更顺风顺水还说不准呢。”

    元茹更觉心中不自在,因竹兰非寻常婢女,知道她许多私密事情,比如她暗地里和刘子皓相见之事。竹兰在她身旁,她尚且能拿捏住不让她乱说,可竹兰一去了元滢滢身旁,难保会把她的秘密当做投名状告诉元滢滢。

    元茹把竹兰叫到面前,脸色纠结。她想过给竹兰灌哑药,如果她不会说话了自然不能讲出秘密。可竹兰一直好好的,刚被要走就说不出话,便有欲盖弥彰之嫌。元茹对竹兰敲打一番,要她知道祸从口出,虽然元滢滢在元父面前暂时得了脸面,但她母亲的地位不会改变,日后这府上不会是元滢滢说了算。

    竹兰做恭敬状,直言她离了这个院子,就把关于元茹的一切都忘的干净,绝不会再提元茹的事情。见她神态紧张,连声保证,元茹才安心放她离开。

    竹兰一到了元滢滢身旁,将刚才的承诺通通抛之脑后。她如今换了主子,当然要说些秘密投诚,就把她所知道有关元茹的秘密捡了几件告诉元滢滢。

    元滢滢问道:“若是元茹知道了,定然不会放过你罢。”

    竹兰面上淡然:“我被调到大小姐身边的那一刻,二小姐早已经视我为眼中钉。无论我如何谨守秘密,她都会怀疑。既然如此,我何必苦守诺言,倒不如讲出来讨大小姐的欢心,还能得几分好处。”

    竹兰不是众人推崇的忠仆,元滢滢却很是喜欢。

    408

    第408章

    元滢滢院中无可用之人,自从得了竹兰,她才知道能干的婢女是何等模样。

    竹兰擅于打听消息,笼络人心。元滢滢只端坐在闺房,便有不少人将各种消息奉上。

    元滢滢不知如何处理旁人的投诚,都由竹兰代劳。寻常消息,口头勉励几句就可。若是有用处的消息,就给出银钱打赏。其中也有随口捏造的假消息,用来哄骗赏赐的,竹兰便会厉声呵斥,说他好大的胆子,竟然骗到大小姐身上了,直将那人吓得连声告罪。

    元滢滢纳罕,竹兰为何会放弃元茹而选择她。元滢滢在府中的境况虽然好转,但总比不上元茹有父母疼爱,日后府上家产又尽数是她亲弟弟元梁的。竹兰见在元滢滢身旁站住脚,已经让主子完全信任她,才说出实情——元茹身旁的确是难得的好去处,因此竹兰尽心尽力地谋划许多。甚至元茹和刘子皓的会面,都是竹兰多次遮掩,不然早就让人察觉了。

    竹兰以为,少女怀春是人之常情,但元茹似乎拎不清楚,竟想和刘子皓这等浪荡子弟举案齐眉。竹兰试图劝告,但元茹不听。竹兰觉得,稍微有理智之人都会知道在刘子皓和唐士程中间该选择哪个。她眼看元茹要走错路,且固执不听劝,自己若是还在元茹身旁伺候,只能跟着元茹嫁到刘府。到时候,竹兰的下场不是跟着元茹一起受磋磨,就是被刘子皓收了房做姨娘。竹兰两种命运都不想要。她其实以为元滢滢也不是好主子。元滢滢足够美貌,却不够聪明,但胜在她不固执,能听进去旁人的话。且府上就两位小姐,竹兰放弃了元茹,只能选择元滢滢。

    竹兰话说的婉转,说是元茹鬼迷心窍,一心扑在刘子皓身上,她觉得跟着她无望,还是跟随元滢滢更有前途。元滢滢顿觉心情畅快,眉梢微挑:“你很有眼光,来日定然不会后悔今日的选择。”

    竹兰看着元滢滢一副得意模样,不禁勾唇微笑,想到元滢滢虽然不甚聪慧,但脸蛋生得赏心悦目,即使脑筋不聪慧,也让人情愿想帮她。

    自从得知了元茹的秘密,唐士程就不再往元府来。偏偏元茹同刘子皓打的火热,丝毫没意识到。直到后母提醒,元茹才恍然发现数日未见过唐士程。她当即请了戏班子来家里唱戏,又另邀了平日里关系好的朋友,顺便给唐士程递了请帖。

    请帖是小厮送进来的,唐士程碰都未碰,让小厮回绝,只说他有事在身去不得。

    元茹闻言颇感失望,但其他人的请帖已经送出,戏班子照请不误。

    亭榭中传出悠悠唱戏声,元茹心不在焉,听到仆人禀告唐士程来了顿时面露惊喜。她控制不住唇角的笑容,嘴里说着:“说好有要事需办来不得,怎么突然又来了。”

    身旁人附和,说足以可见唐士程在意元茹,即使有再要紧的事也赶来见她一面。

    见唐士程走来,本坐在元茹身旁的人站起身,给他腾出位置。元茹面带羞怯,但没出声阻止。唐士程却避开那位子不坐,在临水阑干处坐下,同元茹隔着数尺远的距离。

    山不来就我,我就来就山。众人猜测唐士程刚才没看到空位子,便推搡着元茹,要她坐到唐士程身旁去。元茹磨磨蹭蹭,她刚一坐下,唐士程就站起身,再次同她拉开距离。众人才瞧得明白,唐士程刚才是看见了故意不坐,两人之间许是发生了嫌隙。

    唐士程不理解元茹,据他所知,元茹正和刘子皓你侬我侬,怎么见了他还一副羞涩模样。唐士程不知她是故意伪装,还是真心实意这般。若是前者,唐士程觉得失望,从前看错了元茹。但倘若是后者,唐士程只觉得如鲠在喉。他的未婚妻背地里同人暗通款曲,对着他还能做出一副羞答答的模样,真令他嫌恶。

    气氛稍冷,台上却唱的热闹。唐士程看向众人,忽然道:“元大小姐为何没来?”

    元茹同元滢滢关系不佳,当然没请她来。只是这话却不能告诉唐士程,显得姐妹不合,她太过小气。元茹只能推托是传话的仆人忘记了,忙命人前去告诉。

    仆人知元茹心意,要他前来是为了得元滢滢一句“不去”。仆人便道,今日请的戏班子唱的无聊,来的客人都是元茹相熟之人,元滢滢一个都不认识。他意在让元滢滢觉得无趣,回一句“我就不去了”,他好拿着此话回去赴命。

    元滢滢施施然起身,让竹兰帮忙换衣裳。

    仆人险些咬着舌头:“大小姐——你要去看戏?”

    “嗯。”

    元滢滢略一点头,纠正道:“你刚才说的不对,唐公子不也来了,我认识他。即使戏无聊,也能同唐公子说上几句话。”

    元滢滢心道,她既可以看台上的戏也能看亭子中的戏。想到元茹另有私情,却以为隐瞒极好,唐士程得知真相却不能挑破,两人相对的场面一定有趣。

    到了亭榭,元滢滢看一片寂静,每个人默默无声,顿觉奇怪。亭中坐满了人,只剩下几个位子。元滢滢稍做犹豫,坐在了唐士程身旁。她这才发现,元茹和唐士程相距甚远,不像未婚夫妻,更像是陌路人。

    唐士程这次没有站起身,他端正坐着,见到元滢滢轻笑,淡淡颔首以作回应。

    众人神情古怪。唐士程和元茹拉开距离,对元滢滢的亲近反而毫无抵触,一瞧便知其中肯定有内情。元茹更觉面上无光,唐士程对她和元滢滢的区别对待,让她一时恼了他,不禁心生埋怨。

    有人开口,说上几件近来的趣事缓和气氛。元滢滢听了莞尔。三人之中,唯独她思虑少,完全没发现亭中的剑拔弩张。

    竹兰远远地见一婢女引新客前来,忙用手掌轻推元滢滢。她抬头望去,险些惊呼出声。不知在场的哪位客人竟与刘子皓有牵扯,把他也请了来。

    元茹的心悬起。唐士程以为刘子皓现身又是元滢滢捉弄人的把戏,但看她神色同样惊讶,便知此事非她所为。

    刘子皓倒是大胆。或许他自信无人发觉自己和元茹的隐秘,竟径直地坐在元茹身旁。面对情郎的靠近,元茹既惊且喜,担心旁人会察觉不对劲,但不忍心站起身把他丢在原地。

    元茹佯装和刘子皓不甚熟悉,言语中同他随意讲上两句话。作为熟知所有人关系的人,元滢滢委实看了一场好戏,见元茹虽百般遮掩,可身体忍不住朝刘子皓靠近。元滢滢尤其好奇唐士程的反应,便将一双漆黑眸子投向他。但唐士程的反应令人失望,他没有怒发冲冠,双眼喷火,而是看也不看元茹的方向。不知道他是因为担心多看了几眼会按耐不住怒气当场发作,还是完全没注意到两人的异样。

    元滢滢目光灼灼,令人无法忽视。唐士程侧身,盯着她的眼睛,见白嫩小脸上一双黑瞳轻轻眨动,他极想伸出手扳正元滢滢的下颏,让她专心看台上的戏子。

    唐士程手指轻动,跟着戏子的吟唱轻哼。

    “宁教我负天下人,不叫天下人负我——”

    元滢滢腹诽,心道这唱段和唐士程不相配,应当改成“宁叫元茹负我,我却甘心做乌龟王八”。

    元滢滢觉得这唱词方贴合,不禁笑出了声。她再看向元茹时,却见座位空空,刘子皓也不见人影。元滢滢疑惑问道:“人呢?”

    唐士程无奈答道:“刚离了亭子,就在你偷笑的时候。”

    元滢滢瞪了唐士程一眼,想元茹和刘子皓双双离席,定然是去私会,唐士程竟还稳如泰山地坐在这里。她讽刺道:“你倒是坐的住。”

    唐士程淡声道:“你难道想要我捉奸去?”

    元滢滢险些点头,竹兰在一旁提醒,她才突然回神,装作不懂唐士程的意思。唐士程却起了戳破的心思,身子微倾,压低声音道:“上次铜板之事,未曾当面言谢。今日见了你的面,方要亲口道一句谢谢。”

    元滢滢讶然:“你如何知道是我?”

    竹兰抚额,元滢滢竟自行招认,连反驳的余地都未留。

    唐士程轻声道,元滢滢的伪装拙劣,他能识破不算稀奇事。只是那夜的脆柿委实令人失望。元滢滢来了兴致,说他选错了,应当挑选软柿,脆柿哪里有好吃的。唐士程稍做沉思,冒出来一句话道:“当时你同我置气,莫不是因为我选了脆柿而非软柿?”

    元滢滢颔首承认,唐士程见状颇感无奈。

    元滢滢拿眼睛觑着空位子,出声催促:“你当真不好奇他们去做了什么?”

    唐士程是没有一点好奇心,但他瞧元滢滢跃跃欲试的模样,便悠悠站起身,朝外走去。元滢滢紧随其后。二人留神不引旁人的注意,只准备悄悄看上一眼,元茹同刘子皓在做些什么。

    假山旁,元茹依偎在刘子皓怀里,说今日唐士程的冷淡他定然瞧见了。唐士程始终待她不冷不热,元茹过去觉得,只要唐士程人品佳,待她尊敬就足够。可自从遇见了刘子皓,她便渐渐变得贪心,既想举案齐眉,又要夫妻恩爱。刘子皓自然拿话哄她。两人一副交颈鸳鸯状,好不亲近。

    元滢滢端详唐士程神色,仍旧从他那张肃然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唐士程觉得,过去他是偏听偏信,只听过元茹的一面之辞就断定了元滢滢是心机叵测之人。现在瞧来,元茹品行堪忧,她所说的话也要打上三分折扣。不过,元滢滢是否心机势利有待商榷,只一点确实清晰明了——她爱看戏,尤其爱看真人扮演的戏,且看热闹不嫌事大。

    唐士程能感觉到元滢滢眸中的期待,巴望他像遭人背叛的怨夫,迎上前去同元茹争吵,最好和刘子皓打上一架。

    唐士程势必不能满足元滢滢的心愿。他可以容忍元茹一时想差,只是上次他已做暗示,元茹稍有悔改之心便会和刘子皓断了关系。如今看来,她竟是想脚踩两只船,既留着婚约,又和刘子皓不清不楚。唐士程不会再忍,否则他在知晓全部内情的元滢滢眼中,当真变成了痴男。

    唐士程心中下了决断,他不会冲出去,闹腾个没脸,他会用更体面的方式解决问题。

    元茹正沉浸在情郎的温声安慰中,脑中忽有白光闪烁。她双眸发愣,待回过神时忙推开刘子皓。

    刘子皓不明所以,唤她的小名:“茹儿……”

    元茹面露嫌恶:“你站住,莫要靠近我。”

    前世被辜负、落得凄凉结局的一幕幕在元茹心头浮现。她此刻满心想的是唐士程,顿时心生埋怨。既让她重生,为何不将时间定的更早一点,让她在和刘子皓相遇之前醒来。元茹暗自琢磨,要赶紧和刘子皓断了,不能走上前世的老路。她急于见到唐士程,她的未婚夫。前世,元茹觉得唐士程不如刘子皓会说甜言蜜语,现在想来,是因为他没有花花肠子,不会说哄人的话。

    唐士程这般的男子,成了亲以后定然对外面的女子断了心思,只一心守在家里。元茹不必担心他另寻莺莺燕燕。至于夫妻感情,相处久了自然亲近。

    想到前世辜负了唐士程,元茹便心生后悔,发誓一定要好生弥补他。元茹态度变幻迅速,对刘子皓冷声道她要回到亭子里,为了避嫌,他过一会儿再回去。

    元滢滢瞧了奇怪,半晌才意识到,元茹应该是觉醒了前世的记忆。她莫名地看了唐士程一眼:“你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他若果真对元茹一往情深,现在郎有情,妾回心转意,也算上一桩好姻缘。但元滢滢心里不自在,不想令元茹如意,忖道:我同元茹本无深仇大恨,她却把我推给刘子皓,毁了我最后一世。我若是不给她添点堵,便成了能忍的乌龟了。

    元滢滢想起竹兰的提议,顿时心生一计。她装作没有站稳,哎呦一声倒下。为了观察元茹和刘子皓的一举一动,二人靠的相紧,元滢滢脚一扭就栽倒在唐士程怀里。唐士程不疑有他,抓住她纤细手臂,欲把她扶起。

    元滢滢却道:“腿软,站不稳,你挽着我罢。”

    唐士程才知她是假装。他松开手,元滢滢身形一歪,差点摔倒,她叫出声音,埋怨道:“你怎么丢开手了?”

    唐士程好整以暇地看向她笔直的腿:“我看你的腿一点没事。”

    409

    第409章

    元滢滢气得直哼哼,后悔她鬼迷心窍,竟然想着可以勾搭唐士程以此断绝了元茹的后路。现在看来,是她太过天真愚蠢。

    元滢滢高昂着头,抬脚朝前走去,不同唐士程讲话。

    唐士程隐约觉得做错了事情。但他仔细回忆——男女授受不亲,推开元滢滢并无错。或许他言语直接,伤了元滢滢的脸面。

    唐士程何曾如此患得患失过,因为一区区小女子竟有了如此复杂的心绪。

    他心不在焉地落座,元滢滢却突然起身,要同人调换位子。元茹主动开口,竟是要以刘子皓身旁的位子相换。在刘子皓和唐士程中间做选择,元滢滢左右为难,一边是轻浮浪荡子,一边是不解风情的木头,她两个都不想选。纠结之下,元滢滢站起身。

    唐士程狠狠皱眉。他相信元滢滢清楚刘子皓的本性——能同有婚约的女子有牵扯,极尽亲昵却不言上门提亲之事,足以可见刘子皓人品不佳。可元滢滢却选择坐在刘子皓身旁,难不成在她眼中,自己竟连这等卑劣人物都比不上吗。

    唐士程心中郁闷,连元茹转变态度对他多番示好都未曾察觉。

    另一侧,刘子皓正摸不清元茹忽冷忽热的态度,身旁突然来了一个元滢滢,貌美愚蠢,正合他的心意。刘子皓暂时抛下元茹,使劲浑身解数讨好元滢滢。他委实是哄人的好手。即使记得梦境中刘子皓的薄情寡义,元滢滢仍旧因他的话而笑得花枝乱颤。

    唐士程突然转过身,对元茹说道:“你好吵,安静一些。”

    元茹嘴唇微动,脸颊发白,感受到周围的目光投来,眼睛一热,险些当众落泪。但唐士程显然无心安慰她。唐士程并不在意她因何转了态度,对他格外热络,他只觉得心烦,有元茹在身旁喋喋不休,更添烦躁。

    刘子皓声称他懂一点算命之道,看人手相便知她前世今生的命运。元滢滢来了兴致,她想知道刘子皓可否能看出她是重生的,今世的命运如何,便摊开手:“你瞧瞧。”

    雪白的柔荑放在面前,刘子皓心中一荡,忙要伸手抓住,他已经能想象到柔软细腻的触感。

    手被猛地拍开,刘子皓捂住发红的手掌,刚要发火质问。他看到唐士程幽深的双眼顿时消了火气。面对唐士程,刘子皓难免心虚气短。倘若唐士程知道他和元茹私底下有来往,凭借唐士程的手段,非要把他好一顿折磨。

    “刘公子,请自重,此处不是你到处拈花惹草的地方。”

    刘子皓讷讷不敢言,忙寻了借口离开。

    元滢滢惦记看手相之事,见刘子皓离去颇觉失望。唐士程眉心一抽,低声要元滢滢随他来。

    他们二人一前一后离开。

    亭中仍有许多客人,元茹却觉心中空落落,生出恐慌。她唤着竹兰的名字,伺候的婢女中唯有竹兰点子多,出的办法最合她的心意。但连声呼唤后,却只得了婢女的一声提醒:“小姐忘了?竹兰去了大小姐的院子,现在是她的婢女。”

    元茹双腿一软,跌坐在靠椅上,不明白为何上天要她重生,却好似把一切都改变了——竹兰走了,唐士程对她态度极冷。

    元滢滢和唐士程同乘一辆轿子,她好奇问道,要去何处看手相。唐士程挪开眼睛,看向轿帘外面:“我家。”

    元滢滢瞪圆眼睛,若不是说此话的人是唐士程,她定然怀疑他别有用心。刘子皓借看手相触碰不过小打小闹,这般引人往家里去,难免让人生出怀疑。

    但因为是唐士程,元滢滢根本没往别处想。因为连她主动示弱都冷声挑破的唐士程,怎么可能会假借看手相特意引她往家里去。

    到了唐家,唐士程直奔书房。他唤着田先生,便从里面走出一个美长髯的男子,四十上下,精神尚好。唐士程似是难以开口,说有要事相求,田先生做洗耳恭听状。

    “看手相。”

    田先生目光一滞,他虽懂五行八卦,但从未用过。平日里唐士程未主动开过口,难得有所求,田先生当然允他。

    田先生让元滢滢展开右手,放在桌上。他目光凝重,瞧着便比刘子皓可靠。田先生口中说着奇怪,元滢滢问他何意。他指着一条细长手纹道:“这便是寿命线,言人命运。寻常人只有笔直的一条,你却于中间分出岔路,另生三只枝节。”

    元滢滢目光一亮,知他有几分真本事,忙追问,她今生命运如何。田先生面露纠结,许久才道,以手相来看,无论哪一条都有绝处逢生之相,想来元滢滢做任何选择,最后的命运都会顺遂。

    元滢滢听了开怀,她从不疑心是田先生得了唐士程提醒,故意拿出这些话哄她。

    她走后,田先生看向唐士程。

    唐士程知道他要问,便道:“你别问。”

    田先生回道:“我不必问。能将人带到家中,让我做一把算命先生,我已经猜出大概。”

    田先生是唐家请来的大儒,曾做过帝王师父。他离了宫廷就想寻个僻静处避世,因同唐父有交情便被他请来给唐士程教书。他其实已有七十岁,只是保养得当看着年轻。唐士程所学的第一句诗经便是田先生教导,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唐士程的性情。田先生虽不知来龙去脉,但能猜出定然和逞一时之气、男女情爱脱不了干系。

    唐士程辩解不得,只能干巴巴地说要他莫胡乱猜想。

    他决心和元茹断了关系,以后元茹和刘子皓继续纠缠或者迷途知返,都同他再无瓜葛。唐士程向家中长辈言明情况,自然给她留了颜面,未曾戳破,只道元茹和她心中想象的坦率女子不相同。长辈心领神会,唐士程不是会因为一句“不合适”就冲动退婚之人,其中定然有内情只是不便说明,他只知过错方不是唐士程便已足够。

    依照家世地位,是元家攀附了唐家的高枝。元父始终以元茹的亲事得意,满脸笑容地走出迎接,却得知退婚的消息。他面容僵硬,听唐家人语气颇为理直气壮又态度冷淡,便知错在元茹,因此讷讷不敢多言,试图挽留未果只能点头同意。后母姗姗来迟,却见唐家人离去。她心中不解,上前拦住,问为何不多坐些时辰。唐家人笑容淡淡:“事情已经办完,无需多留。”

    后母面露疑惑,等问清楚元父才知道唐家人登门是为了退亲。后母询问缘故,元父一问三不知,她气的跺脚,说怎么稀里糊涂地就丢了这桩好亲事。元父遭她埋怨,语气不耐,直言都是元茹做的好事,唐家重诺,从未做出过定罢亲又退亲的事情。若非元茹做了天怒人怨之事,怎会令他遭此等羞辱。后母逐渐平复心绪,知此话有理,小声嘟囔道,元父也该旁敲侧击多问两句,让他们弄得明白,现在只能瞎猜测。元父冷笑,称叫来元茹一问便知。

    后母忙道不可。她忧心元茹当真做了错事被唐家人发现,等会儿三言两语被元父套出话,少不了一顿责罚。她忙改了口风,说女儿家的私事怎好直接告诉做父亲的,她私下里问清楚再禀告元父。

    元茹丝毫不知情,正想着该如何挽回和唐士程的关系。她寻了各种理由递上请帖,但通通驳回。元茹心中烦闷苦恼,婢女低垂着头递上一封信,无名无姓,说是她从府外归来,有人偷偷塞在她怀里的,信上写着给元府二小姐。婢女不敢自行处置,便拿给元茹。

    元茹眼风一扫,便知是刘子皓来信。她唇瓣微张,正要吩咐婢女把信烧掉,但开口却说的是:“给我罢。”

    元茹读罢信,唇角轻勾。她目光微软,似乎明白了为何会被刘子皓所骗——和唐士程的婚后日子一眼望得见头,他端方有礼,是世人眼中的好归宿,但在女子眼中太过无趣。而刘子皓温柔风趣,即使元茹上次故意冷落,下他脸面,他仍旧毫不在意,哄人的话一句接一句蹦出来。元茹本决心和刘子皓断绝来往,但因唐士程的冷漠,此刻变得犹豫不决。她告诉自己:就见刘子皓最后一次。

    二人定好在客栈碰面。元茹故意迟了半个时辰。她到时,刘子皓面前的茶水冷了又添,已经三次。看到元茹现身,刘子皓没有提迟到之事,他温柔小意,亲自端来茶水送到她唇边,感慨道:“委屈你了。要躲过家里人的视线出来一趟不容易。”

    他竟是为元茹寻好了借口。

    元茹目光微闪,险些沉溺在刘子皓的温柔乡中。她狠掐掌心,回忆前世悲惨下场才清醒。元茹开门见山,说她知道刘子皓惯会说好听话,这点谁都比不上他。只是一提到退亲娶她进门,他就变得优柔寡断。

    刘子皓皱眉,搬出以前的说辞:“我何尝不想娶你,只是退亲非小事,总要有个正经理由。此事需要慎重,一个不好,你我的名声就都要毁了。”

    元茹直言,她不会再催促刘子皓退亲,以后不会再同他相见。闻言,刘子皓做出一副委屈模样,说他无法割舍,元茹此话简直比要他去死还难受。

    元茹又道:“你可还记得我的长姐,元府的大小姐?”

    刘子皓哀怨的声音顿时卡在喉咙里,目光微亮。似元滢滢这般美貌实属罕见,他当然印象深刻。但他只回道:“有几分印象。”

    “你我有昔日情义,虽做不成夫妻,我不愿和你结了仇恨。今日和你断了关系,是我看出我们之间是无将来可言的。我要嫁作唐家妇,你另外娶妻。但让我从此和你毫无关系,我……不舍得。现如今有个折中的法子,叫我长姐嫁给你。她亲事艰难,再留几年就成了老姑娘,想必叫她嫁给你做妾也是甘愿。你和长姐成了姻缘,日后能长来往,也算遂了我不和你彻底断绝关系的心愿。”

    听罢,刘子皓心中喜不自禁。他既得意自身魅力出众,能让元茹为他思虑周全,竟情愿看他娶妻纳妾,又惊喜于能得到元滢滢这等绝色。但表面上,他推三阻四,最终才勉强应下。

    元茹说出心中的担忧,她称元滢滢市侩至极,要纳她为妾要费一番功夫,不能用寻常的法子。她仔细说出心中的主意,刘子皓听罢渐渐冷静,因为元茹口中对他无多少留恋。她更像是为了摆脱他和元滢滢,才将二人凑在一起。但刘子皓心道,元茹为何转性子,对他从依赖变成嫌弃,他已经无心追究。此刻,刘子皓满心想的都是元滢滢。亭中的惊鸿一瞥,他已经起了心思。无论元茹是出于报复还是真心实意为他好,只要他能得到好处,何必计较许多。

    和刘子皓商定好,元茹推门离开,正撞上上楼的元滢滢。

    元滢滢瞪着一双圆眼睛,看着元茹,又望向她身后的刘子皓,心想元茹和情郎私会怎么如此不小心,幕篱不戴,不做遮掩,就这般堂而皇之地走了出来。元茹拧眉,她刚重生,习惯了和刘子皓的见面,竟忘记了如今的身份,且她是瞒着众人和他见面。

    元茹抿唇,纠结如何开口解释,楼下传来熟悉的声音。她垂首望去,只见唐士程和三五好友朝上方走来,身后跟着几位同她平日里交好的小娘子。元茹惊讶,今日究竟是什么日子,怎么所有人都聚在一起了。

    好友感慨,往日皇帝过生辰只在宫中布置宴会,邀受宠的臣子参加,他们无官职在身的只能听说当日的盛景。哪知皇帝今年突然改了主意,觉得皇后王爷布置的生辰宴太无趣,便让各人进言,哪个出的主意精妙,便由他来布置。

    给皇帝过寿拨下的银钱自然不少,其中有不少赚头,办的好了龙颜大悦又另得一笔赏赐。

    话虽如此,但众人进献的点子平平无奇。因往年不是由皇后的亲弟弟筹办,就是由荣王爷来办,谁敢同他们二人争抢。

    可最后的筹办一事却落在了吕皇商身上。皇帝看罢奏疏,直呼臣子无一人堪当大任,便想起了能讨他欢心的吕皇商。他板着脸问道,吕皇商敢接吗。吕皇商应答自如:“陛下让臣接,臣万死不辞。陛下不让臣接,刀压在脖子上也不点头。”

    皇帝被他逗笑,要他好好办差。

    吕皇商另辟蹊径,准备在宫外办宴。他昼夜不停地布置了新景,今日正是建成之日。

    410

    第410章

    这间客栈离吕皇商定下的宴会场所甚近,因此众人纷纷朝此处赶来。

    元茹不知内情,但知道她若是处置不好今日之事,莫说想和唐士程加深感情,恐怕名声全毁。

    思虑之下,她把目光投向元滢滢。元茹和刘子皓交换视线,彼此稍一点头。

    元茹匆匆下楼,走到元滢滢身旁,抓住她的手臂,将她推进刘子皓怀里。

    在众人说说笑笑走上楼梯时,看到的就是元滢滢依偎在刘子皓怀里,脸被他用长袖遮住。

    元茹眼眸瞪圆,难以置信地嚷道:“长姐,你怎可同男子私相授受,叫父亲知道了——”

    区区几句话就让众人明白来龙去脉,原是元府大小姐不甘寂寞,同情郎私会竟让元茹撞见了。元滢滢被刘子皓紧紧捂住,声音发闷:“我没有,是你……”

    元茹眼中流露出失望的神情,同众人站在一起,说元滢滢平日里胡闹就罢了,在家里折腾,他们可以拦住婢女的嘴巴不让她们往外说。可这次闹到了外面,元滢滢不知悔改,反而怨恨起了她这个妹妹。众人顿时对元茹深表同情。

    唐士程见人群停滞,挡在前面,又听到元茹轻声的抱怨,眉头微皱。他拨开众人,见刘子皓正把黄衫青裙的女子搂在怀里。虽看不清脸,但只瞧身段,唐士程便猜出是元滢滢。他阔步走上前,将元滢滢从刘子皓怀里拉出。刘子皓想要阻拦,挨了他重重一拳。

    元茹低声道:“士程,是长姐主动投怀送抱。”

    她急于和刘子皓摆脱关系。

    唐士程目光冷漠:“你眼睁睁地看着众目睽睽之下,他靠近你姐姐,却丝毫不管?”

    元茹心中一紧,弱声解释:“我太过着急,忘记了。”

    “士程,你何必为了这不知羞的女子责怪茹儿。她甘愿和人私会,哪个能阻拦?”

    唐士程冷声道:“事情还未明了,你们就急着给人定罪,当真可笑。”

    元滢滢从唐士程怀里抬起头辩解道:“我没有,是她——”

    她伸出葱白的手指指向面色慌乱的元茹:“她推了我,他又强行抱住我。和人私会的不是我,是元茹。”

    元茹立刻出声反驳,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说长姐不知悔改,竟要她帮忙背负污糟坏名声。众人看的分明,刚才她何曾出手。刘子皓做配合状,无奈叹息,说事情戳穿了又如何,他会负起责任,等会儿就上元府提亲。只是他有婚约在身,娶不了元滢滢做正妻,只能委屈她做妾。众人议论纷纷,对元滢滢的嫌弃又添了一分,不洁身自好,找的情郎又是有婚约的。

    元滢滢身子轻颤,她接连重生,可不是为了嫁给刘子皓这种人。她深知若是不能彰显清白,就会在大家的推波助澜下嫁给刘子皓。元滢滢抓住唐士程胸前的衣襟,语气发软:“唐士程,以前是我故意欺负你。你别和我计较,帮我好吗?”

    见惯了元滢滢骄傲得意的模样,看她眼圈发红,低声认错,唐士程不觉快意,只感到胸口有郁气堵塞。

    “好。”

    他抬眸,听到众人说元茹亲眼所见,刘子皓也认了,只剩下元滢滢一个嘴硬的人,冷声道:“我替她作证。”

    元茹隐约感到不妙。

    唐士程本想给元茹留出脸面,如今看来她似乎不需要旁人怜悯。唐士程声音冷峻,条理清楚,说出元茹是几时和刘子皓搭上,传过几封信,都经过哪些人的手。元滢滢惊讶,她竟不知唐士程知道的如此详细,竟比她还要多。唐士程当然要把事情弄清楚,尽管两人已经解除婚约。

    他道:“我以自身起誓,所说句句为真,若有一丝掺假,万劫不复。”

    元茹脸色灰白,尤其是听到唐士程已经登门退亲,浑身卸了力气,险些站不稳。众人当然相信唐士程不会撒谎,何况他起了重誓,顿时看向元茹的目光夹杂了鄙夷,心道为何有如此坏的女子,同人私会还推到长姐身上,既没担当又心思恶毒。

    唐士程不想借元茹和刘子皓的事情要挟什么,他只是说道,他所知道的比元茹想的要多,倘若她再往元滢滢身上泼脏水,他不介意公之于众。

    刘子皓忙道:“茹儿不会的。”

    在他的催促下,元茹神色木讷地点头答应。

    可唐士程不说,其他人未必能管住嘴巴。但唐士程没有大度到替元茹出头提醒。众人散去,唐士程要送元滢滢回府,她却摇头道:“我要看皇帝生辰宴的布置。”

    事到如今,元滢滢还惦记着看新鲜,唐士程无奈应下。他另寻了一间屋子,楼层稍高,能够把所有景象尽收眼底。

    宴会场地开阔,布置大方庄重,多为象牙白和金色,足以凸显皇室尊贵。四周围绕着衙役,是从官府调来的,防止有人趁乱破坏。吕皇商双手背后,边踱步边指挥。吕西翎领了闲差,陪他爹共同筹划。给元滢滢做过伙计,他经商的头脑彻底打开,办起皇差竟也像模像样。旁人皆夸赞吕西翎能干,有其父之风。吕皇商听了心里畅快,比夸他自己还要得意。

    风中传来轻声呼唤,吕西翎抬头,四处张望,看到了客栈方向有人招手,嫩黄的一点,脸蛋模糊。他笃定那人就是元滢滢。

    吕西翎走近了点,细微的声音变得渐渐清晰。

    “伯父,场地好生漂亮!”

    吕西翎听了半天也没听到自己的名字,顿时冷嗤,心想元滢滢难道不知道,这场地布置还有他的功劳吗。

    吕皇商轻拍他的肩膀,问他怎么脸色不对劲。吕西翎冷声道:“你回头看看。”

    吕皇商微眯起眼睛,才看清楚是元滢滢,忙挥手道:“是滢滢。待会儿事情完了,我们去打个招呼,陪她用膳。”

    吕西翎嘴巴一撇:“要去你自己去,我可不去。她喊的是你,可不是我。”

    吕皇商面带笑意,心想吕西翎何时变得如此小心眼,这可不好,便附和道:“言之有理。滢滢没邀你,就我一个人去罢。”

    吕皇商抬脚便走,竟是要把吕西翎留在原地。眼看他走远,吕西翎胸中烦闷更甚,觉得元滢滢可气,他爹也是非不分。在此等情况下,他爹不应当有所表示,坚定地站在他一侧冷落元滢滢吗,怎么立刻就倾向了她。

    吕西翎眼看吕皇商没有回头的打算,便追了上去,心想他只是好奇吕皇商要同元滢滢说些什么话。

    唐士程见元滢滢刚才还委屈的眼圈发红,这会儿面露笑意,感慨女子真是奇怪,情绪似潮水一般来的快去的也快。

    吕皇商抬手敲门,是唐士程开的门,他心中疑惑唐士程的身份,面上却未表露分毫,略一点头示意,朝里望道:“滢滢。”

    元滢滢忙唤伯父,听吕皇商问她可是特意前来看宴会布置,便点头承认。吕皇商说道远远地瞧着看不出意思,需得走近了看。元滢滢刚遭一场算计,现在宛如惊弓之鸟,行事变得犹豫:“不是说闲杂人等不许靠近,我若走近了看,会给伯父惹上麻烦罢。”

    吕皇商面露诧异,因当着唐士程的面不好追问,安慰道:“怎么会。你是我特意请来的客人,是帮我看看可还有需要完善的地方。旁人若是提出质疑,我来回他,你不用怕。”

    元滢滢才放心,随着吕皇商下楼。

    吕西翎依偎在门旁,高大的身影俨然门神一般将大门堵的严严实实。要出门去必须经过他,元滢滢忽视不得,便唤道:“西翎。”

    吕西翎未张开嘴巴,只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沉闷的哼声。他眼睛随意一瞟,瞧见了元滢滢眼圈周围有未曾褪去的绯红,非是寻常的胭脂色,倒像是哭过了。

    吕西翎故意做出的冷漠姿态当即维持不住,低声问道发生了何事。元滢滢下意识地看向唐士程,让吕西翎误会因为有外人在,她不方便说。吕西翎把元滢滢拉到身后,面带戒备。

    吕皇商笑呵呵道,他虽是宴会筹办人,带一人参观尚可,再多一人恐怕会招人非议。唐士程听出赶客的意思,见元滢滢同他们熟悉,仍旧问了一句:“你要我走还是留?”

    元滢滢此刻更想和吕氏父子二人待在一起,便道:“你走罢。”

    她回的干脆利落,像是过河拆桥之人,唐士程听了却不惊讶,只是稍有失落。他不是不识趣的人,轻轻颔首,不多言语便离去了。

    元滢滢蹙眉细想,自己做的过分吗——唐士程不计前嫌,当着众人的面帮了她,她却赶他离开。

    如此看来,似乎是……有一点点过分。

    元滢滢匆匆追去。

    唐士程停下脚步,神色稍冷,问道她还有何事。元滢滢回道:“今日,多谢。”

    她拉起唐士程的手臂,把微凉的物件塞到他掌心。唐士程手指收拢,抬起一看,竟是一枚黄澄澄的柿子。元滢滢柔声道:“以前是我看错了,你是个十成十的好人。多亏有你,我才能清白。这是谢礼。”

    唐士程稍收紧力气,感觉到柿子的柔软,不解道:“你送我软柿?为何不是脆柿,还只送了一只。”

    元滢滢回的理直气壮:“我告诉过你的呀,脆柿不好吃。你要爱吃柿子,就多吃软柿,香甜可口,定然没有你上次吃的脆柿一般发涩。至于买一枚……这都要怪你走的匆忙,我紧追慢赶,只来得及摸出一枚铜钱给路边小贩。一文钱当然只能买一只柿子。不过那小贩没有因为我要的急就随意糊弄。我亲眼瞧着呢,他挑的这只柿子是摊上最大的一只,肯定甜。”

    唐士程掂掂柿子,心中竟生出了几分欢喜。他觉得好笑,想他多大的人了,竟像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儿,被一只柿子轻易地哄好。

    唐士程方知,过去不仅他对元滢滢有误解,元滢滢待他也是如此。如此一来,彼此算是扯平了。

    唐士程带着柿子回了家,田先生见了打趣,说买柿子的人小气,只舍得买一只柿子。唐士程下意识为元滢滢分辩,说是要的急才买了一只,非是吝啬之人。

    田先生道,他不必多问,便知道柿子是上次来的那位元小姐所赠,是也不是。唐士程未曾否认,只让他别多想。

    带着柿子回房,唐士程将它置于桌上,双眸定定地看了许久,才剥开皮,撕去成条状的经络,送进口中。软,滑,甜。元滢滢所言没有夸大其词,软柿当真比脆柿香甜。只是吃过之后,双手太过狼狈——唐士程吃的斯文,但掌心仍旧沾满柿子汁水,啪嗒啪嗒地落下。他拿清水净手,仔细洗过后手指内侧有团状的黄色痕迹。唐士程耐心搓了几下,没弄掉,便由它去了。他一抬头,嵌在水盆架上的镜子倒映出他的脸——唇角带着斑驳的橘黄痕迹,像是偷吃过后忘记擦嘴。

    唐士程不禁发笑,想到元滢滢若是看见了,定然会说他为了一只柿子,平日里的斯文全都不见了。别瞧元滢滢刚才把“恩人”挂在嘴边,但看到他可笑的面容,她照笑不误,不会留有情面。

    另一边。等元滢滢去而复返,吕皇商没有张口打听她和唐士程的关系。吕西翎有些沉不住气,被吕皇商用胳膊捅了两下暂时憋在心中。

    吕皇商提议,现在日头高悬,正是炎热的时候,不如他们先坐下用膳,待太阳小一点了再去看布置。

    元滢滢点头应好。

    吕皇商很快命人准备好一桌膳食。他坐在上首,对面坐着元滢滢和吕西翎。

    吕皇商以茶代酒敬向元滢滢,他深知吕西翎有多难对付,幸亏有元滢滢在,吕西翎才能静下心当伙计。吕皇商庆幸当初未曾阻拦,把铺子给了元滢滢。如果元滢滢有意,他可以再给两间,制衣铺子和首饰铺子尽管她挑。

    元滢滢当然不和昔日的公公客气,说着两个都想要。吕西翎低声道:“贪心。”

    吕皇商大笑,显然十分欢喜她的率真性情,当即应允。元滢滢又道,她操持点心铺子已十分艰难,再无余力,能否由吕皇商代为管理,她只用坐着等盈利到手。吕西翎暗道不愧是她,不仅要铺子,还许下一大堆要求。她恐怕将吕皇商当做了万事皆应的神佛,什么都求。可吕皇商是生意人,从不做亏本买卖,求他爹不如来求他。

    但吕皇商随口应下,说自然可以,不过举手之劳罢了。